一个梦,还未开始,便有你的声音。
水声,竹叶,风。是否无一人,在这山水之间,在这乱世之外,留下一痕。从半途,传来车马铃声,时间很慢,车马也很慢。
水,是经流不息的水,山,是亘古绵延的山。脚下车马停下的位置,还没有开出今年新的花草来,车上那一盆盆鲜艳的各色花从远处到眼下,更多了香气。少年的他,已在这里七年时间,连眉宇也从稚叶化为了竹峰,手上的伤在连年折花的掩盖下,已看不出丝微别的差别。
将车上的花一一放在庭院前的石栏上,他便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上面的剑已入了七分。手上的竹笛是今年的新竹做的,顺带竹檐下悬挂的那几根,这便是第七根竹笛。风过林隙,在这竹林间,响起了幽长幽远的笛声,顺着风,入了停憩在渔船上关雎鸟的耳,也入了那正在浣衣女子的耳。手上的木锤慢落了几下,脑海的深处,是一轮清冷而又温暖的圆月,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你会回来的,对吗?”她问。
“会。”他答。
想着若是儿时没有来到这里,便也不会遇见这世上唯一的善。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在这个时代初露锋芒,便一夜成为口耳相传的传说。自那件事后,再无别的消息流传于世。
他唤她阿荇,一声又一声。
她拉着他的手,去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红着脸,指着旁边的他,以后我要嫁给他,做他的新娘,永生永世。那一年,她十岁。
他是敌国的质子,寄人篱下。所有的人将他视为异类,只有她隔三差五偷偷跑过去找他,给他听她刚学的笛曲。虽然笛声断断续续,音调不协,而他也在旁边哈哈大笑,她也红着脸吹完了新曲,迅速的跑出庭院,回头看一眼一个人坐在石阶上的他,消失在高墙深处。
虽为质子,却在第四年,他的国也不复存在。坐在庭院之中,他发誓,亡国之仇,复以亡国。那一夜,是他第一次主动去寻她,他用她的竹笛吹完了那些笛曲,音准声优。她激动的热泪盈眶,说着要带他去见父亲母亲,让他留在身边做她的乐师,日日夜夜陪在她的左右。
亡国之仇,复以亡国。
他告诉她实情,趁东方未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夜晚的月,天上的星,见证着这世间所有的事情,也在这黑夜里,那一盏灯,等了他又四年。
没有他的庭院,叶落了无人去扫,花开了无人去问。她坐在石阶上,常常能想到他的身影,也会偶尔不禁笑出了声。但更多的,是满面的愁容捻皱了桃花的红。
时间,是最能抚平人内心深处的记忆的。最终,在两国利益面前,她成为了那个不必要的牺牲品,完成着暂时和平的仪式。那一天,是她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模样示之于众,鲜艳红衣,红妆满面,而后静待他国明日迎娶。
深夜,一轮红月当空,从枕下拿出已经旧痕遍身的竹笛,吹奏起许久不闻的笛曲。笛声渐渐传遍整座城市,而那轮月,血色更加深重。她的心跳忽然加速,似乎感知到那曾经熟悉的悸动。似在身边,又在远方。
一饮而尽。过了今夜,她便完全忘记掉他,做一个国之利器,无心无他。有人推门而入,唤她名字,她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手上的竹笛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荇,我回来了。
他一身“红衣”,手上的剑还在慢慢滴着血。那一夜,他以一己之力灭尽一国之人,看着眼前的她,他又似乎像是拥有了所有。
他唤她阿荇,一遍又一遍。
她激动的跑向他,想要拥入他的怀中,可是却倒在了他的身边。是那一杯酒!这个国家始终是一个国家,只有被利用的才有价值,所有的感情在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复了仇,却失了心。
放下手中的竹笛,将它悬挂在竹檐之下,马车在铃声里渐行渐远,消失在竹林尽头。
船头的关雎鸟飞向空中,发出关关鸣叫之声。那位叫阿荇的女子,将洗干净的衣服悬挂在庭院外,看着对岸的竹林,若有所思。
“君尤。”她想到了一个名字。
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抬眼却见一男子站在她身前。那熟悉的身影,就像夜空上的那一轮圆月,远在天边,又在心头。
她激动的落来泪来,一下扑入他的怀中。
他唤她阿荇,一次又一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周南·关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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