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消息带给罗彩凤
□高满航
按着感谢信上的地址穿行于关中大地，眼前到处都是一片收割麦子的繁忙景象，七拐八绕，总算找到那个叫“罗店”的村子。一周前，我所在部队的首长收到一封感谢信，说我们一个战士在四月份救了人，希望部队表扬这名战士，写信人的署名就是罗店村的罗彩凤，我此来是为核准事实。
我一直弄不明白，救人是在四月中旬，为什么罗彩凤到五月底的时候才想起写感谢信，就凭这一点，我在心里就对救人事件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以前也在电视上广播里听说过有人为获取虚名，专门串通了人写信表扬自己，最后败露出丑，我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单位。
“来了，来了。”循着热情的村委会罗主任的声音望去，一个头发凌乱的瘦弱中年女人推着自行车艰难从远处过来，自行车就像移动的拐杖一样拖着她，看着费劲。之前罗主任介绍说，罗彩凤是肺癌晚期，情况不容乐观，她丈夫也是瘫痪多年，两个孩子尚在读高中，负担重拖累大。罗主任叫人去寻时，罗彩凤还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在地里收割麦子呢。
进了门，罗彩凤不好意思地望着我说，到家里坐吧，我给你做饭。我忙说不用，并说明来意。我让罗彩凤谈谈事情经过，看着我打开录音笔，她有些紧张，我说，没事，怎么想就怎么说。罗彩凤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说，四月十几号吧，那是个周末，我到娘家去看侄女，医院说孩子是抑郁症，不能老一个人呆着，我就想带着她到县城逛逛，那天县城过庙会，人多得很，我们给走散了，听到有人落水，跑过去一看，咋是我侄女，吓得我瘫软在地，哭喊着快救人，可当时天冷，加上湖里死过人，没人敢下，就在我干着急的时候，一个小伙子跳了下去，岸上有人喊，水深得很，小心点。见小伙子犹豫，我想坏了，他要不救，我侄女就完了，回去可咋向娘家人交待，我当时宁愿换她去淹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后来我也在信上写了，小伙子呛了好几口水，差点送了命才把我侄女救上来。
“救人具体是哪一天？”我再次向罗彩凤核准时间。“四月十七号还是十六号，记不太准，反正是个星期天。”罗彩凤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那怎么一个多月后才想起写感谢信？”我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罗彩凤目光有些游移，嘴唇卷进牙齿里默默咬着，深深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又停住了，没有看我，她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几上，有气无力地继续讲，我第二天就想去感谢人家，可娘家人拦着不让，为啥呢，也不怕你笑话，当天我这侄女是想不开自杀，娘家人怕事情闹大了对孩子不好，我觉得他们说的也对，就把这事放下了，可后来心里总不得劲，觉得人家小伙子舍命救咱，咱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这是不讲良心，整宿睡不好觉，我想自己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能带着愧疚离开，于是横下心，一定要当面向小伙子道谢。可这么大个世界找人真不是件容易事，我去了当时出警的派出所，从一个警察的手机上看到了小伙子救人的照片，他们说只知道是二炮的解放军，姓李，叫什么不清楚，他们让我去武装部，我就把照片洗出来拿着去武装部，武装部的人开始不给我查，说是军事秘密，后来我说了情况，见都是好事，人家才同意试着比对一下照片，一比对，还真就找着了，不光知道了小伙子叫李锋，还知道他家和部队的地址，我当时就买了六样礼去他家道谢，可小伙子已经回了部队，这道谢就得当面啊，但我有病出不了远门，就想着写一封感谢信给部队的首长，让好好表扬一下小伙子，可我文化浅，写不了信，找人写了好几次，意思都不对，后来花钱找了代笔先生才写好，想着工工整整的电脑字好看，又到打印部里印了出来，还是怕不妥，拿着让好几个人看过，都说来回意思清楚了，我这才敢按着部队的地址寄过去，不想却把时间耽搁了。末了，罗彩凤一再关切地问我，这晚了是不是就不顶用了？并央求我说，你回去给部队的首长说说，一定要好好表扬那个小伙子，他可是救了一条人命。
此刻，罗彩凤颇费周折写成的那封寄给“××××部队首长收”的红纸黑字打印件感谢信就在我的文件包里。我从来没有想过，那封读起来语句不通磕磕绊绊并且迟到的感谢信里竟有这么多故事，我为自己一开始就对事情真相的怀疑感到羞愧。我告诉罗彩凤，我一定把她的话带给首长。
回到部队，我把真实情况如实向党委报告，事情传开，很多家军内外媒体接踵前来采访李锋“纵身一跃救起落水群众”的感人事迹，部队还组织了先进事迹巡回报告会，并且召开表彰大会为李锋记二等功。
一切忙完，我才想起要把李锋立功一事告诉罗彩凤，拨通她留给我的手机号码，却无人接听。后来电话回了过来，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问我找谁，我自报家门说是李锋部队的宣传干事，想告诉罗彩凤部队为李锋立了二等功。女孩沉默片刻，继而哽咽说，妈妈去世了。我良久无语，最后，还是强忍泪水嘱咐她，替我烧沓纸，一定把李锋立功的消息带给罗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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