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会拿着他那插着3g卡的ipad(他自己称之为小本),在奶奶家跟我来个简短的视频。因为心疼流量,他很少跟我聊超过3分钟,只是简短地拿着小本绕家里一周,让我看到模糊而晃动的脸,挨个打个招呼问好,就挂断了。
现在我爸走了,把替他给奶奶尽孝的责任交付给了我。身隔几百公里,我能做点什么?思前想后,我决定让她联入网络,进入“我们的”2.0世界。
(一)准备工作
我认真考虑了很多种选项,还跟技术宅朋友们探讨过各种可能性。
买张3g卡,对老人而言不合适,如果她知道一点一滴流量都是一分一毛钱的流走,打死她也不会开机的。
而且万一软件自动更新啥的,分分钟流量就全没了。技术宅朋友说,他妈手机流量多用了60M,甘肃老家的运营商按照10块钱1M的价格收了600块钱。
别以为偏远地方的东西便宜,黑着呢。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拉根网线。
这个世界上最傻瓜的系统就是ios系统,那些说ios不好用的只是先入为主地习惯了安卓而已。对于零基础的人,苹果好看又安全。那些不买苹果美帝就没钱打南海的鼓吹者们,你们黑不了我。
我买了上一个版本的ipad mini,奶奶跟我身材差不多,用全款ipad太累手腕。年纪大了,腰腿一直不好,手腕力量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买了小米的四指儿无线路由器,对老屋而言绝对够用了。如果我说把路由器每个指头掰下来扔到每个屋可以放大信号,奶奶肯定坚信不疑,于是我还是压抑住了这个玩笑。
在北京把货都备全,托我姨联系了当地的联通,趁我回家的时候,开装!
差点忘了,我还做了精神动员和吹风工作。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我跟她说了装网的想法,但奶奶很是惶恐。
“家里会不会拉很多线啊?”“不会!”
“会不会要有很多机器啊?”“不会!就两个小盒子。”
“我真害怕这会成为我的一个负担呀?”“不会!”
我很坚决。
(二)开始安装
七夕的时候,我回家了,海边的小城正是最潮湿炎热的时候。
奶奶家的老屋是爷爷复员回老家后军队分的房子,几乎与我同龄。三十年前,当时这里还是一个农村大队的所在地,三十年来,门口商场和大喇叭里放的流行歌曲换了又换,从服装城到电器城再到综合商场,这里俨然成了最繁华的商业区。但是从主街一拐进家属楼的小巷子,走进家属楼院里,就仿佛进了任意门,时光倒流回二十多年前。
不过那时候院子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住的都是儿孙膝下承欢的老头老太太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回到家乡,阖家欢乐安度晚年。
二十年后,孙子辈也各自长大成家,参加革命工作的老人衣食无忧地度过晚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楼上楼下,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太太,不少也去养老院了。墙外热闹,墙内日渐萧条。
猫反而越来越多,奶牛色的、三花的、纯白的、虎斑的,一家子一家子地趴在草屋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这里安全、安静、惬意,还有很多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定期喂它们。
言归正传,多亏提前托人联系了联通公司,要不然在我回去这么短时间内还真办不完。因为有着人情,在营业厅办理手续的当天傍晚,负责施工的小伙子就冒着大雨登门了。
(三)精益求精
当小伙子掏出一个榔头,开始砰砰砰敲外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了。
是的,我想起了十多年前,安装有线电视时、安装空调时,每次对房屋原貌进行破坏性创造时,爷爷和奶奶精益求精的样子。
因为是老楼,很多线路都没有预埋,走的是明线。我家的全能匠人——我爸,在每次小工程前都要就孔怎么打、线怎么拉,反复与爷爷奶奶确认方案和细节。
哐当哐当几锤子,门上就破了个形状诡异的大洞。里外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洞的位置不对,找到家里的烧火钩,用锤子把尖砸平,准备再从门外往里凿。当他在楼梯上霹雳乓啷制作烧火钩工具时,奶奶急匆匆从厨房赶了出来:小伙子,你就不能去楼下敲吗?这动静太大啦!然后她发现门上那个大洞。
“这是要往里拉线吗?”“是的,还要凿墙又打钉。”
“啊,那我能不装了吗?咱们退了吧!”“钱都交了退不回来了,奶奶你去忙你的,这里我来看着。”
我把她推回到厨房里。
出门发现小伙子快速完成了生产工具的改造,成功从外而内又凿了一个洞,正在从楼下联通的线盒往二楼引线,黑色的线被固定在楼梯上方白墙的中央,像是一张白纸被调皮的小孩用黑笔歪歪扭扭划了一道。
小伙子干活儿麻溜儿的很,一转眼线就从室外拉到室内了。奶奶把饺子下锅,出来一看又吓了一跳。
“呵,这怎么从门厅上面走线啦?”
“没事奶奶,这黑线太明显,等我找个白漆给你喷喷就看不出来了。”
“那这辐射大不大呀?”
“不大,根本没辐射。”
“这线从电器后面走,万一漏电了怎么办啊?”“这线没电!就是一堆玻璃绳传输信号的,不会有安全隐患的,放心煮饺子吧!”
饺子出锅了,线也接好了。联网工作很快完成了,无线路由器很给力,安装顺利信号满格,yeah!
小伙子准备收拾东西收工,奶奶打开门一看,又不愿意了,“小伙子,你这工作可不认真、不合格呀!外面电梯上的线,人家都是延边走的,你怎么架在中间了呀?”
小伙子解释说,奶奶,我个儿矮,太靠边够不着!“没关系,我给你找个凳子,你重新来一遍吧!外面搭成这样太难看啦!”奶奶不容分说搬了个椅子过来,然后拉我老公帮忙:“你不是说个子不够吗?这有个儿高的,可以帮你。”
小伙子干活粗糙,但胜在态度不错,让干嘛就干嘛,拔钉子装钉子,给把外面的线归置好了,留下一排隐隐约约的钉子坑。
送小伙子到楼下,给小伙子塞了个红包,虽然是看在人情的面子上,但冒着大雨来安装,的确不容易。小伙子不要,说是他们的工作纪律,又冒着雨走了。
回来吃饺子。因为我回来,奶奶特地包了两种馅儿,世界上最原始的配方,最熟悉的味道。
奶奶说,这个盒子的电源线在电视机后面,这样很不方便啊。我需要一个开关,每天晚上睡觉要把它关掉。
纳尼?那些断了网就像断了气一样的新新人类们,你们知道还有人不断网就睡不踏实吗?
于是我们再次进行科普:断了网就跟电话机线拔了一样,就断线了,我们找不到你了。对,这很安全,不会漏电。对,打雷下雨也不要紧。对,没有辐射。对也不费电!没有必要断!
(四)返工未遂
我以为联网之后美好生活开启了,然而并不是。
第二天凌晨,客厅灯亮着,一阵阵搬桌子凳子声音之后,乒乒乓乓。我睡眼惺忪的起来:奶奶你在干嘛呀?八十岁的奶奶身姿矫健地蹿上跳下,挥动着钳子,说你睡你的,我先把这些钉子卸下来,明天早晨你再帮我把线从新走一遍。
我没想太多又去睡了。早晨,听到老公在对奶奶解释,线的两头都已经装上了接头,很难再调整了。
看着桌上卸下的一大把钉子,不忍心让老太太一大早晨白忙活,我说,要不然我们再找回那个小伙子,给他点儿钱,让他按你要求调整一下怎么样?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下定决定似的说好呀。
“哪里需要调整?我好跟人家说。”
奶奶打开门,指着头顶上角落里的管道,“你看这里,其他的线都从管道上绕过去的,就这条是从从管道下绕进去的。”
“还有呢?”
“没了,就这。”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电光石火之间我明白了自己的强迫症是来自遗传基因的。但我还没强迫症到这种程度:花二百块钱请人来重走一遍线路,就是为了门口头顶管道的一个弯儿?
“这不是在门外吗,不注意谁也看不到,还是算了吧。”
奶奶看我沉默了,便也不再坚持,转而说,“我还需要个开关,昨天半夜过来看,这个盒子的灯忽闪忽闪的,很吓人”。
我们哭笑不得。“这个灯闪来闪去就说明信号是通的,如果它不闪,就说明没有信号了。”
是吗?老太太将信将疑,又忐忑地看了看还在闪烁的网盒。
“要不我给你藏到电视机后面?”
“别,晚上从后面闪还是能看出来。”
这时候姑姑来了,她温和地哄着奶奶,帮她把一早起来卸下来的钉子再敲回去。有几个钉子无法负荷两次折腾,报废了。网线像一条不太情愿的蚯蚓,沿着木门边缓缓扭下来。
奶奶却仿佛很满意,“这个冰箱和冰柜后面五六年没打扫了,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擦一擦。你看多干净啊。”
客厅里冰箱和大容量冰柜默默提醒着,客厅里曾经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现在谁都不愿意麻烦,逢年过节,出去吃一顿,省心又省力。
(五)半吊子工程结束
临走的时候,奶奶好像忘记了这些不快,开始努力学习ipad。在我回北京之后她学会了发语音信息,跟我说了好多遍谢谢孙女儿给我装了这么一个宝贝。
我觉得自己做的算是件好事吧。但是门外的走线、墙上的黑线、报废的钉子、闪烁的信号灯,好像都在对我说“呵呵”。
我丝毫都不怀疑,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讲究的奶奶会要求我那还年轻的爸爸按照自己的心意一点一点调整到满意为止。那时候的老屋还是新房,墙裙刷着亮亮的绿漆,房间里的摆设一丝不苟,阳台上的花草郁郁葱葱。
而今绿漆已经斑驳,摆设变得陈旧,面对这么不讲究的孙子辈,力不从心的老人只能将就。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可以随时随地跟奶奶联系,能听到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吃喝拉撒睡,也能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些家长里短。半吊子工程带来的幸福,也算是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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