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时节,千里之行回到乡下。与父母打过招呼,我匆匆放下行李,径直跑到自家菜园,去感受春天的绿色。熟悉的路口熟悉的菜园,几百米开外已映入眼帘。步伐渐近,菜园门口的一切越来越清晰。
门前两旁各有一棵树,左边是一棵冬青,淡黄白花,开得正艳,十来只蜜蜂嗡嗡嗡辛勤劳作,给这片宁静的世界里带来动物界的乐音。听惯了城里的靡靡之音,我更喜欢大自然天赖之作。被蜇的风险是有可能,但我无意去驱赶,只要蜜蜂不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它们,共同生活在绿色的世界里、共同享受美好的时光。门的右边是一株三角梅,开着绯红的花朵,灿若丹霞,让人心神荡漾。三角形的花朵点缀飘逸的枝条,婀娜摇曳,枝条攀爬在木架子上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伸延,在空中与冬青握手,红花与淡黄白花争芳斗艳。
门面几级石阶,上面覆盖一层枯叶,脚踩上去沙沙响。我穿过冬青与三角梅踏上几步石阶拾级而上,三角梅后面隐藏着一间小小砖墙小瓦房,称之为棚也绝不为过。我天生怕蛇,观察了棚子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哪里突然窜出蛇来。棚子里面用木头分成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用来推放柴火,下面一层是用来放木灰和打扫鸡舍得来的粪便。棚子虽小,里面功能区分明显,柴火也摆放得很整齐。看着这些柴火,勾起了我往昔的岁月记忆。爷爷健在的时候,常常在菜园门前架起木架,横放木子,坐在石阶上锯木,或者劈柴火。最深的印象是2009那一年的国庆,我休假回来,找不见爷爷,我第一时间向菜园奔来,远远就看到爷爷在那里锯木。我停下来,从裤兜里捣出像素不是很高的手机,打开录音录像功能偷偷地拍,蹑手蹑脚慢慢地一边靠近一边拍。也许是爷爷锯木太过聚精会神,或许是因为锯累了,我大概录了5分钟,已近到爷爷只有5米远他才抬起头来,发现了我。满脸慈祥的笑容又略带些不满,说我鬼鬼祟祟,以这种方式过来见爷爷,没礼貌。我顾不上这些,哈哈大笑。不经意拍的这段录像一直保存在电脑里,直到2013年清明节爷爷仙逝我才翻出来。推算一下时间,2009年,爷爷锯木的时候已是95岁高龄,成了绝唱。
继续拾级而上便是菜园门,门是爷爷以前用一些竹条做成,历经几年的风吹雨打,还是能用,平时也只是虚掩而已,主要是不让村里的鸡鸭或者狗猪钻进去搞破坏。稍一用力便可推开,门摇摇晃晃吱吱响。人进去了放开手,门还是有些弹性,就像城里的防火门一样慢慢自动关上,爷爷还懂得利用力的原理,爷爷没读过书,经验全来自生活!
菜园的面积大概有100平米,放眼望去,满目绿色,满鼻菜香。菜园分成两半,每一半又划成几个格子,上面是各种不同的菜,有芹菜有生菜,有香菜也有蒜菜,井然有序。菜地中央有一个水龙头,是父亲用水管把水从家里引过来,免去了挑水淋菜的辛苦。记得小时候,家里是没有自来水的,更不用说菜地有水了。母亲、姐姐还有哥哥他们都是从附近鱼塘里挑水过来浇菜。在这一片菜地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春夏秋冬多少个轮回,母亲特别是母亲不知道流过多少的汗水。菜园的西北角是厕所,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出资”爸爸出力弄起来的。以前条件限制,祖屋并没有像城市那样有卫生间厕所,往往都要跑到菜园的厕所去解决,特别是晚上,甚不方便,但也只能这样。现在条件好了,家家起了楼房,再也不用跑到菜园里来了。于是,厕所几近荒废,里面就放些锄头之类的农用工具。菜园四周是用土墙围起来,墙上缠绕着些不知名的藤类植物。小时候,围墙是篱笆墙,用篱笆围,简单易操作,但弊端也很明显。满园菜香容易招惹贪婪的牛,这些篱笆根本经不起牛的冲击,牛总是通过篱笆一点点的缝细硬闯进来。当我们发现的时候,菜往往已被吃去了一大片,好不容易等到收成,菜没了,让人心痛!再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父亲拆掉篱笆筑起了土墙,再把门弄好一些,牛也就无计可施了。
地上的牛无计可施,空中的鸟类又成了菜的一大天敌。以前围墙边有几棵树,鸟类成群结队飞上树梢,稍作观察,直飞进来叮菜。那些被叮过的菜叶就像筛子一样,不能吃了,剩下的只好连根拔起拿去喂猪了。为了恐吓这些鸟,母亲在园子里摆放了几个稻草人。初始,鸟还是挺害怕的,但过不了几天,鸟适应了,不怕稻草人,菜还是损失。父亲一怒之下,把墙四围的树全砍了。这一招还真灵,鸟没有了立足之地,居然再也不来。但我一直弄不明白,树没了,还有墙在,鸟为什么不先飞到墙上再去叮菜?看来只有在鸟类砖家那里才有答案了。随着时代的变迁,村里的牛渐渐地没人养了,没有了,土墙也经过N多年雨水的冲涮也低矮了许多。还有就是生态的改善,鸟似乎对菜也没有了兴趣,就算现在菜园四围又长出了一些树也看不到鸟过来了。
打开记忆的阀门,小时候,菜地也是一分为二,一半是母亲用来种菜,另一半是爷爷用来种烟叶。放学归来,爷爷常常带我一起去摘烟叶,边摘边教我怎样判断哪些叶子是上乘叶子,哪些叶子是次品,分类放好,晒干,然后拿到镇上去卖。爷爷喜欢抽烟,但我发现他总是拿上好的烟叶去卖,次品留给自己抽,我一直不明白。直到后来读了北宋诗人张俞的诗作《蚕妇》“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才明白爷爷的内心世界。
菜园里的菜也并非一成不变,记得夏天的时候,菜园里最多的菜就是番薯叶。这一类菜耐暑,泛滥成长,十天八天没有水浇问题不大,基本上不需要去呵护。这对于夏日农忙季节没空去打理菜园的农村劳作特别有用,省时间省精力。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忙着田地的农活,我和三姐放学归来,煮饭、挑水、摘菜、洗菜、喂猪…我与三姐分工合作,她负责挑水煮饭,我负责摘菜洗菜喂猪。别以为这几项任务中只有挑水是重活是辛苦活,让她分担挑水任务好象是我占到了便宜,其实不全是。三姐比我大几岁,我的力气不够她。摘菜说是手头轻松活,但这活儿绝对让人眉头紧锁,因为菜园里的蚊子实在让人恐惧。成群结队的蚊子将你团团围住,四处找你身上暴露的地方进行攻击,你必须时时刻刻全身运动,防得了这里防不了那里,防得了脖子防不了脚,有时甚至隔着衣服对你照叮不误。那时也没有什么驱蚊药水,有也是奢侈品。加上炎炎夏日,就算是夕阳西下,大地也像个蒸笼一样热气腾腾,让你满头大汗,防蚊子的同时你还得一片一片地摘番薯叶。我有时也想投机取巧,把番薯藤连根拨起拿回家慢慢摘叶,以此来逃避蚊子的攻击,但这样一来,藤没了就等于没有新叶长出来了。试过一次被爷爷责骂,后来就不敢了,老老实实呆在地里摘。摘够了全家人一餐,脚和手也被叮肿了数不清个包。
菜园给人带来欢乐也让人讨厌。讨厌那些蚊子,讨厌那些虫子.....
还是打开记忆的阀门,记得我4岁左右一个深秋的日子,母亲带着我去菜园,她拿着大铁锹,我杠着小小的菜锄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菜园里有几垄地的菜摘光了,准备松土翻新。母亲首先把几垄地上的败叶杂草清除干净,然后指着其中一垄交给我,笑着说:”孩子,我们家能不能吃上菜就看你的了.”我拍拍胸脯说:”行,肯定能完成。”然后各自松土。看着母亲干活的架势,我有样学样。几分钟的干活热度,我已满头大汗,停一会干一会,大概也就松了一平米不到的面积,累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母亲说:”妈妈,幸好你生下我,否则谁来菜园帮忙松土,你看看我松了那么多。"“乖孩子,妈妈没有生错,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就吃不上菜了。” 听了母亲的回话,顿时一股骄傲自豪的热气冲上来,干活更起劲…
时光过得很快,我也慢慢长大,也懂得害臊两个字。后来母亲每次带我去菜园都会提起这段对话,我常常感觉到脸红。也正是因为母亲常常提起,加上4岁左右的一些记忆,所以到现在还对那段对话记忆犹新,具体地点位置甚至还有当时我与母亲的动作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母亲那时的笑貌和模样我已记不清了。在这踏青时节我又回到乡下,母亲已是70多岁,白发苍苍。我走在菜园里,脑海中还是浮现那个场景,地点就在眼前,对话犹如昨日。妈妈,幸好你生下我,否则谁来菜园帮忙松土;乖孩子,妈妈没有生错,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就吃不上菜了。
对话一晃几十年,童言无忌,天真无邪,从自豪到害臊到慢慢地变成现实,我再也不会对过去的对话感觉害臊,再也不敢去嘲笑当年4岁小屁孩的自己。母亲年纪大了,当年的小屁孩已长大,已在不知不觉之中从母亲手里接起了掌管菜园的重任!
当我返广州回到单位上班,常常在想像我4岁的时候,母亲的年龄与同事谁谁谁现在的年龄相仿,母亲当年的模样大概与同事谁谁谁的模样差不多。因为母亲那时的模样我实在记不清,只能做一些类比与想像。
菜园,伴随童年的菜园,在踏青时节又相遇,多少往事多少故事深深地埋在记忆里,翻出来,写进空间里,哪怕只是一小段,算是在滚滚东逝水般的岁月里了表一份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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