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写下这些故事的冲动，可一直以来，一个无趣的前半生把我这个冲动搁置到现在，可这冲动犹如已经堰塞了好几十年的洪水，到如今不得不一泻为快。
故事很平凡，就像大多数人的生活，因为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可以让你成为英雄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个故事就是在我耳朵里，我眼里发生着。
我不管岁月沧桑了什么，不管白驹过隙了什么，我只想把这些人的故事用文字的方式给记录下来，让后来人曾记得——这里曾经的沧海桑田，春夏秋冬。
平凡的人，平凡的地方，平凡的事迹，平凡的人生，平凡的爱恨情仇……
第壹章 放排遇险
一
资江在进入一个叫小庙头的小村子时，两岸的青山像玉女微张的两条细腿，腿缝里充满了无限诱惑。江面逐渐狭窄，山峦一改一贯的和颜悦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刚好阳春三月，春雨绵绵，河水像丰盈少妇，不比冬日里苗条少女般羞赧的温婉，变得泼辣异常。河水在这里堰塞了一片平湖后，像一群脱缰白马，奋蹄向峡谷狂奔而下，白浪翻滚好几里。
这就是资江三滩的第一滩，铜柱滩。
铜柱滩是三滩里最险的滩，当地船工常唱：“过了铜柱滩，生死才有常，没过铜柱滩，生死由阎王。”
两岸青山相对而视，似一对温婉的情侣相对无言。岩壁上经过多年的开凿，两岸各一条悬崖小路供挑夫和行人往来。路面东高西低，东岸的行人用力扔一块石头，会砸到西岸的行人。
上游平静的堰湖尽头，突然冒出了一条长长的木排，一共九排，排排相连，形成一条长长的三十来丈的长龙，每排上站着一人，两丈长的竹篙横在手中，在一阵吆喝声中，准备过这生死第一滩。
两岸路人都停下脚，放下挑子，待着看这蛟龙戏水。
领头排上的汉子四十来岁，短装衣裳，腰间一方又长又白腰巾，特别扎眼。二丈长竹篙横在腰间，双眼死咬住眼前即将穿越的那层白浪。
吆——呵——，好——
岸上人发出阵阵喝彩声，只见得长排头开始钻入急滩白浪，排头汉子用竹篙稳稳的把握住排头方向。大家都知道，稍有不慎，长排就会冲向岸边悬崖，连环相撞，排散人亡。后面几张排上人，也不断的修正自己木排方向，配合默契，一气喝成。
放排人
当整个长排进入到急滩白浪中，似一条苍龙入水，劈开白浪，飞驰而去。白浪一层一层的荡开，沉沉地拍击岸边悬崖。
岸上人一阵子吆呵，远远的看着苍龙疾驰而去，远远的，只看到了白浪里几个细小的人影。仍恋恋回望了几次，提起自己的脚步继续自己的路。
精彩往往就那么一瞬，人生如是。
站在最后那张木排上，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乡里人习惯叫他文生，此时，也在思考着他自己的人生，这也是随父亲第一次放排去益阳。
从去年秋天开始，这年轻的后生就与父亲一起开始准备来年的放排了。
秋季里，过了秋雨萧瑟的季节，父亲就雇人把一根根又条又长的树木扛到干涸河边，用经过桐油浸泡的树藤和竹条，把树木捆成木排。几十个马钉是固定这散乱树木的关键。因此父亲对每一个都做了仔细的检查。
整个秋冬都在忙碌着这件事情，整个家的一年的收入也就押在这次放排的得失，还有，父亲说今年给翠云家的彩礼钱也靠这排生意了。于是等着春来河水暴涨。今年的春雨比往年来着晚也来得少，但是熟悉河道的父亲知道该什么时机出发。
排过了铜柱滩，最惊险的急滩过了。可文生觉得，没想象中的刺激。可父亲和大叔们似如临大敌。文生唯一的感受，就是站在木排上，被激起的浪花打湿了下半个身子。春雨混在河水里，拔来阵阵河风，还有丝丝凉意。
险滩
长排继续顺水而下，经过缓流区，干脆躺下来。扯了根母亲塞给他干红薯片，细细的咀嚼起来。
文生觉得他自己够倒霉的，因为，在他十六岁之前，他都是坐在家里读着圣贤书，看着父亲在计划，安排着放排的事情。可是十六岁那年，也就是他那年他准备参加县试，准备考生员的那年，说皇帝老子下台了，以后就取消了科举考试了。
山乡人不理解是什么是革命，什么是下台，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皇粮不用交了，可改成交税了。也比以前重了，多了。
文生觉得自己读了好几年书，以后没有功名可考，他还能干什么呢？
去年，听说县城有新学可读，文生也不知道新学到底读的是什么，也想过去读新学。并且也跟父亲提过。可父亲一句话就断绝了文生上新学的希望。
“皇帝都下台了，都说世道乱了，还去读什么新学，过两年把媳妇娶了，还怕家里几亩薄地养活不了你吗？”父亲厉声跟文生说道。
文生坐起来看看排头的父亲，一根粗粗长辫围在脖子，一根灰白长巾围在他短褂腰际，伟岸的躯干立在排头，驾驭长排游刃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倒有几分气概。文生从小就怕父亲，可这份怕是出于对父亲的那份敬畏。
眼前出现一片河谷，一片生机盎然，二三十户人家围着一处大宅院，垂髫嬉闹，鸡犬相闻。正午时节，河谷炊烟袅袅，缭绕山上霭霭云雾。满谷金黄的油菜花，远望就像打开了黄金宝箱，泛着层层金色。
家乡河谷
几个妇人和小孩在河边也望着江上飘过来的长长木排，又目送离去。
文生望着眼前这片净土，有点出神，回程一定得去看看。放排人一般都是很少靠岸休息的，除非遇到很大的河谷，风平浪静时放排人才会有机会休息，文生父亲早就告知，顺流而下的第三天才会到一处河谷休息整理。
排上都准备了大概十天的口粮和清水，放排人还会在排上捎带一些山货，到了益阳都会买个好价钱，因此放排人不仅做了木材生意还把大山里的鲜货带到了下游的城里。
文生咀嚼着干红薯片，无聊的把鞋脱掉，让微寒的春江水浸泡着双脚，让自己格外的清醒。
两岸青山都缓缓枉自己脑后划去，不时一小片映山红晕开了山坡上的那片绿色。文生恍惚间想起了翠云见他时，她脸颊晕开的红晕。
当时翠云低颔额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的瞟了文生两眼，脸颊的红霞透出粉嫩的白皙的皮肤。让文生当时都忘记了自己的矜持。翠云轻转莲步转身离去后多时，文生还在迷糊之中。离去的十五岁娇弱高挑的身影，把文生的心也捎在了她身后。
文生坐在竹排上，不觉得自个儿傻笑起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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