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长排一过资水三滩,水面开阔,水流缓慢。
放排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文生爹似乎看到叮咚响银元。
文生爹照往年一样在大河滩的河湾里靠岸休整,经过这生死三滩,也该让排夫们休息一下,放松绷紧的神经。
可是排夫们刚把九张排靠岸完毕,河滩湾里冲出一群人来。
是大兵,都带着长枪,十三四个,有一个高麻杆一样的走在前面,像是里面的领头的。
文生爹暗想,这些人应该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但是,这些人偏偏直奔向长排。
高麻杆来到排前,瞧一瞧文生爹,轻蔑一眼已经吓得有点糠筛的排夫们,背着手对文生爹喊道:“这排是你的?”
“是的,官老爷,一点糊口养家的生意。”文生爹见来者不善,毕恭毕敬的回答。
“看你这排场,还是糊口的生意?都下排去,现在是国民政府了,由不得你们这些土财主乱来。政府没收了。”一挥手,十几个大兵冲到排上,把排夫往下赶。
排夫们哪见过这阵仗,文生爹不发话,也不敢乱下排,还等着东家的工钱。
文生一直坐在最后的那张排上,见这样子,也被吓得在排上哆嗦,于是死咬着一根红薯干,撑着自己的面子,不至于牙也磕起来。
见排夫没有下排的样子,高麻杆一使眼色,大兵们就开始推搡起来,头排夫胆子大点,怒目瞪向推他的大兵,想推将过去,碰的一声,被后面的大兵用枪托闷在后脑勺,爬在了排上。
文生爹见状,知道硬茬来了,赶忙对高麻杆作揖道:“官老爷,开恩啦,开嗯啦。”终究也见过一些世面,赶紧从怀来掏出三块大洋握在手里,去握高麻杆的手,高麻杆一把就夺过文生爹手里的大洋,还嫌脏一样甩开文生爹的手。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呀?”斜着眼看了一眼文生爹。
“官老爷,你说个数,我去凑,只要官老爷你放行。”文生爹明白,这些大兵就是路上打劫的,没办法,遇上了,也只能花钱消灾。
“哦,挺上路的,明白人。”说着,伸了三个手指头。
“三十块大洋,官老爷,我现在身上确实没有那么多现钱,你看,你容我一晌时间,我去凑。”文生爹可怜巴巴的望着高麻杆。
“看你是个老实人,等你半晌,我在上面营房等着。你们几个给我盯着,他们要是想溜,格杀勿论。”说完,长筒军靴踢着河谷碎石,头也不回的走了。
文生爹要大家都下了排,大家围着头排,抬下岸,包扎好了,然后要大伙在这里等着,他去河岸院子里去凑钱。
不出半晌,文生爹拿着三十大洋回来,与二排的送去岸上营房。
高麻杆还算信用,收了钱,叫下面一个小兵去通知岸边守着长排的人回去。
文生爹对着高麻杆千恩万谢,只差没有跪下。
“我是代表国民政府对你们这些奸商征赋子,走吧走吧,别打搅本官喝酒。”手一摆,算是送客了。
文生爹赶紧下到河滩,生怕这狗日的高麻杆反悔,招呼大家一刻不停的撑开长排往下游驶去。
文生爹算是明白了,恰逢乱世,务必小心。一路上让大家坚持,一刻也没靠岸,两天两夜后中午,终于接近了益阳城。
文生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城市,以往都是听父亲和排夫们说的,确实,比起他的那个小镇,确实繁华不少。
从河岸码头远望益阳城,近处,褐色城墙一眼还难以望到边。几丈来高的城垛上,稀稀拉拉扯着一面靛青色旗帜,稀稀拉拉的来回走着几个大兵。远处,中午懒洋洋的日头照着,城里也是懒洋洋的,绵绵的房屋看不到边。在文生看来,城市是局促的,是拥挤的。没有他在小镇的那么开阔。
文生在放排活计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文生爹带文生出来,也是为了让文生见见世面。
文生爹把坎肩背上,交代排夫们几句,叫文生跟上,往益阳城走去。
文生爹带着文生在城里转了好几道长街深巷,在一处大院前停下。文生爹把坎肩里面的东西摸摸,整理了一下衣着,上前扣门。
门很快就开了,门后站着一个黝黑粗壮的汉子,二十多岁,从单薄的衣服都能清晰地看到身上的肉疙瘩。见文生爹,就很恭敬的说:“汪老爷好,今年你们来的晚了,老爷正在念叨你呢。”
“黑三,那还请你带我去见你们家老爷。”这位文生爹称作黑三的汉子,把他们往院子里领。
刚绕进门廊,迎面走过来两人,与进来的三人撞了个正面。黑三突然侧身闪过立在一旁,叫了声:“三夫人好!”
文生爹和文生也侧身颔首。文生只闻得一阵香风袭过。
眼前一个鲜活生香的精致女人,一身粉红旗袍,轻捻浅黄手帕,袅袅的从身前飘过,身后一个青衫女子紧步跟随。
“哦,这是谁家小哥,长得真俊呀,这皮肤,嫩的像大姑娘的。哟,看,这羞答答的脸蛋,还羞上了。哈………………”那身粉红旗袍本已经袅过文生身旁,可又轻回了两步,侧身看着立在廊边的文生。就这样硬生生的打趣文生。
文生爹忙抱拳回道:“三夫人,这是犬子俊文。打搅三夫人了。”
“哦,汪老爷呀,没想到你们那山沟沟也能出这么俊俏的人呀。”三夫人边说边迈步离开。
文生只觉得脸上被人吐了唾沫一样难受。可是眼前这女人确实长得漂亮,二十大几岁的年纪,精致小巧,成熟娇媚。媚眼一挑,让人有点分神。
看到父亲与黑三已转身离去,也只好回神跟上。
在院子厅堂里,黑三招呼爷俩坐下,教人奉了茶,就急急忙忙去通知老爷了。
厅堂不大,但也雅致,几幅字画看得文生有点羡慕。文生也是读书人,对舞文弄墨之人很是敬佩。
不一会,里间走出一位老者,须发杂白。见了文生爹,老远就作揖问好。
“汪老弟,这几天一直在挂记你,心想应该是前几天要到了。今天终于等到到你来了。”老者嗓音洪亮。
“戴老爷,确实不好意思啊,今年春潮来得晚,路上遇上一些麻烦也耽搁了一些时候,还望戴老爷见谅。”文生爹再起身作揖道歉。
“文生,过来,见过戴举人。”文生爹示意文生。
文生慌忙起身深深作揖:“文生拜见戴举人。”
“一看就是读书人,哈…………斯文懂礼,俊逸不凡。”文生在戴举人的爽朗笑声中回座。
接下来,父亲与戴举人谈论木材买卖事宜,文生也没什么兴趣,则显得局促,眼睛盯着客堂的几乎字画反复欣赏。
谈到最后,文生隐隐感觉到父亲有点失望,好像是价格的问题让父亲难以接受。
“汪老弟呀,现处乱世,生意确实不好做呀,像我这等有有功名的,在国民政府也成了遗老,生意也被政府层层盘剥,我还能勉强支持,其他很多生意人都没法做下去了。”戴举人不免也感叹道。
“跟你往来生意十几年了,汪老弟也知道我戴某的文人,要是生意好做,绝不会为难这些老伙伴的。”戴举人很无奈的望着文生爹。
“那好吧,那就请戴老爷安排人去码头点数吧。”文生爹也知道现如今也只好作罢。
“黑三,黑三。”黑三很快来到客堂。
“黑三,你安排人去码头去给汪老爷点数,你自己也亲自去,给我盯好了,汪老爷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不能马虎,明白吗。”戴举人吩咐黑三。
“知道了,老爷!”黑三回道。
“汪老弟,那我也就不陪你了,我知道你也忙。那就跟黑三他们去码头清点数目,明天来这里,要那个黑三带到账房结账就好了。”戴举人委婉的表示了送客的意思。(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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