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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之上

孤山之上

作者: 吾之名太宰治 | 来源:发表于2017-02-08 22:19 被阅读0次
    在我还未出现在他的土坯房之前,二爷爷像座大山一样悄无声息地存活了五十多年,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时光荏苒带来的无尽伤痕。


    二爷爷死的时候,我没有陪伴在他身边,上山时,只看到土坯房倒塌变成一堆废墟,那是二爷爷的坟墓,与他相守五十年的土坯房一同离开,像是约定好了似的,我幻想过,二爷爷是怎么独自迎接死亡的,他躺在床上,呼吸微若细线,屋内烛火摇曳不定,墙壁上黑影在舞动着,他的眼睛凝视着屋顶的黑暗,然后一点点地合拢。

        八十多年的光阴,对于二爷爷而言并不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他的一生,看似很漫长,实际上很短暂,他的后半生一直活在似梦非梦的场景里,往事在他的眼前不断演化,与他只隔着一块玻璃,他紧贴着,渴望从现实穿回到过去,但是没能成功,最终只能在这布满黑暗的土坯房里,幻想着大千世界的变化。

        烛火熄灭了,黑暗吞噬了一切,二爷爷的呼吸声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据说,那一天,风雷滚滚,一道闪电劈在后山,轰隆的一声,仿佛整个后山都被劈开了。大雨结束后,村子里的人都走出来观望后山,它依然矗立着,我望着后山,在阳光的照耀下,它变成一个人坚挺的背影。

      “如果在来到这里之前,就预知了自己的未来,那我还会不会选择走在这条注定赌上生死的道路上。”

      “在军队到达鸭绿江的时候,我对自己的处境还一无所知,也许是天生的好奇心,我对周围陌生的一切感到十分有趣,甚至不顾军队的前行而脱离,若不是连长将我一把拽了回来,我可能会被当作逃兵了,多么可笑,还未踏入战场,就被吓到。”

      “半个月前,我还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当自愿征兵的条幅贴在村口的宣传栏时,我不以为然,觉得战争离自己还是太遥远了。”

      “父亲烧掉了我所有的藏书,包括老师在临死前转赠给我的鲁迅和林语堂的全集,我试图阻止父亲,父亲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他说,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敌人打过来的时候,你难道要用这些书挡住敌人的子弹吗?”

        “母亲在一旁哭个不停,她知道自己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征兵虽是自愿的,但在这个英雄辈出的村庄里,每家每户都会有人踊跃报名,即使他是家中的独生子,村口的石碑就是最好的象征。”

      “大哥刚刚新婚不久,三弟年幼尚小,唯一符合资格的就只有我,村里早有严明规定,有符合资格却不应征入伍的家庭,将在族谱除名,逐出村庄。父亲拍着我的肩膀,问我,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都上战场了,你难道还要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吗?”

      “我看着水面上倒映的自己,一身正气凛然的军装,没错,我现在是一名军人,我不应该畏惧,我的身后,是我的亲人们,为了保护他们,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一道防御线,为他们抵御外来的侵略。”

        二爷爷告诉我,其实他这五十年来,并不是一个人度过,他有着很多朋友,我四下张望,土坯房里,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朋友。

        我问二爷爷,他的朋友都有哪些,他掰开自己枯枝般的手指,仔细地数着。有为他挡过子弹的秃头班长,有做事经常丢三落四的同村人黄善道,有给心地善良的炊事员小李,有给他包扎伤口不嫌弃他乱摸的朝鲜女兵。许多过去的人变成了他现在的朋友,但陪伴他时间最久的是死在他手上的一个长着黄头发的美国兵。

        二爷爷告诉我,当初美国兵出现在土坯房里的时候,他以为美国兵是来向他索命的,但他表现的很平静,他觉得就这样死在美国兵手里,也许他心中的罪孽便能得到宽恕。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美国兵,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曾经反复梦见的场景那样发生着,美国兵也一脸平和,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用生硬的中文和他交谈着,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从那以后,美国兵就经常出来,每一次出现,都会呆很长一段时间,美国兵会对二爷爷描述美国的事物,美国的生活,二爷爷也会告诉美国兵,他小时候在村子里稀奇古怪的见闻以及他所喜爱的一些书籍。谈到书,两个人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常常能聊到天南地北,美国兵喜欢海明威,他则喜欢林语堂,两人不断交流着彼此对作者文章的见解,聊到酣畅淋漓之际,则会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原来你和我想的一样啊。

      六十年来,二爷爷的样貌随着时间汹涌地流逝而变得苍老不已,而美国兵却没有变化,一直是年轻且充满干劲。然而一直以来,有一个疙瘩在二爷爷心里存在着,有一天,二爷爷向美国兵坦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你真的没有恨过我杀了你吗。美国兵淡然一笑地回复了二爷爷,老伙计,我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干吗还去纠结活着时候的事呢。

        讲到这里,二爷爷一脸的宁静,他没有想过自己能与美国兵成为朋友,在我陪伴的这些时间里,二爷爷的这些朋友也经常出现,让他觉得,呆在这土坯房的这些年里,他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直面过去。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二爷爷身旁,听他讲述着过去,忽然间,他停住了讲述,我一直沉缅在二爷爷用回忆编织的故事中,突然从幻想中回到现实,让我感到疑惑不已。

          二爷爷站了起来,在我眼里,像是一座山站了起来,他告诉我,刚刚他的老朋友告诉他,自己的时间不多,老朋友们都走,他让我也离开,我看着二爷爷颤颤巍巍地走向床边,躺了下来,静静地闭上双眼,似乎是在等待,我不敢去打扰,只得起身离开,关门之际,我看着二爷爷的嘴角挂着微笑,好像是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死亡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尤其是在战场上,子弹伴随着呼啸声穿过人的胸膛,鲜血急不可耐地喷涌而出,像绽开了一朵妖艳的花,你越是想躲避,就越容易成为靶子。”

    “在一道道壕沟之中,无数人中弹倒下,又有无数人扛枪站起,火光之中,战士们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只记得耳畔回荡的,是嘹亮高亢的号角声,它示意着战士们冲锋,它带给军人无畏死亡的勇气。”

      “指挥着战局的将军,他身上的军装陈旧不堪肩膀上还有不少破损的补丁,那其实是中过弹的部位,他没有换下这身军装,因为这些补丁是他获得的荣耀。”

      “将军的表情,刚毅坚定,即使头顶的帐篷受到炮轰而颤动不止,他那两道犹如战刀的眉毛也不曾松过,他的手指划过地图,眼前形形色色的图标,像是棋盘上的旗子,而将军就是下棋人,手握旗子,运筹帷幄。将军拿着望远镜观望着战壕里的一切,时而能看到一些士兵被炮弹炸成肉沫,染红了周围的土地,时而能看到地面被炸的尘土飞扬留下一道火坑,火焰久久不能平息。”

      “炮火焚烧后的地方,硝烟弥漫,无尽的血液被凝固,剩下的,只是一具具干枯的尸体,硝烟迎风扶摇直上,似乎是在指引着军人的灵魂,去那所谓的栖息地,一座只供受战争侵蚀的灵魂,让他们安稳入眠的花园,那里有鲜花,有灌木,有到处飞舞的蝴蝶,也有迎风飘摇的草丛,在这里,每个灵魂都忘却曾经的军徽,与周围的灵魂,共同游览这座花园。”

      二爷爷从住土坯房后就再也没走出过,他说,他害怕外面,因为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事物,都在燃烧,有时候,他从土坯房唯一的通风口向向外望去,看到的天空,是血红色的一片,到处,都弥漫着战争的硝烟。

        在我还未出现在他的土坯房之前,二爷爷像座大山一样悄无声息地存活了五十多年,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时光荏苒带来的无尽伤痕。

        二爷爷梦魇般过去,是我一直想要开口询问的,但看着这个头发苍白,受往事折磨的老人,我最终未能开口,我只能陪伴着他,像只小鹿依偎在大树旁,倾听风吹树叶时响起的窸窣声,静静聆听他内心的声音。

      “上百名伤员,挤在一间简陋搭建的草棚下,每个人身下都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往往都是八到十人背靠背围在一块,在这里,没有人会去哀嚎,因为那样会使你在别人眼里显得非常懦弱。”

      “有些人,会靠着战友的背上安稳的睡觉,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放心大胆的睡一小会,大多数人都在讨论着今天的战绩,有的人杀了一个将领,缴获了一个望远镜,有的人,炸了一座碉堡,从废墟里扛出一架机枪。还有的人,耳朵被子弹打掉了,打完仗后趴在地上去找,找了好久才找到,结果发现不是自己的。大家都哈哈大笑,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得到喘息。”

      “这个时候,卫生兵就会出现了,她们都是当地人,自愿加入军队的卫生院,每一次她们出现,大家都会停止大声交谈,她们都长得像仙女似的,不仅是穿着白衣的原因,她们包扎伤口的时候,很温柔,即使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人觉得十分狰狞,那白皙的手指按压伤口时,会让人忘却疼痛,望着这些女人,男人们有时会怨恨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再多一些,这样,她就能在自己身上多包扎几处,呆的时间也就越久,只到她们起身离开,人们的眼睛也紧追不放。”

      “终于轮到我包扎伤口,她轻轻地撕开我伤口处的衣物,我痛的不由皱起眉头,她见状,俯下身来呼气吹抚着伤口,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内心在蠢蠢欲动,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去抚摸她的头,摸了一下又快速地收了回来,我知道自己的举动是不道德的,我也在恐慌她会当众大叫,然而她并没有抬头用眼神来怒斥我。”

      “直到她走后,我才回过神来,我闻了闻手指上的味道,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秃头班长狠狠地拍了我的后脑勺,骂道:你小子够浑的啊”

      “他的右肩膀上,有刚刚包扎好的绷带,那是一个弹孔,当时我还在战壕里为自己看到的残酷景象发呆,秃头班长也是像刚刚那样拍了我的后脑勺,让我别发呆,子弹专打不动的人,我跟着他一起前锋,肉搏战的时候,一个美国兵被我打倒后捡起了枪,我又愣住了,秃头班长一把推开,帮我挡了那一枪,之后,他一直对我说,老子为你挡了一枪,救了你的小命,等仗打完了你可得好好请我吃一顿啊。”

      “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我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他,他告诉我,这些女卫生兵,她们的家人大多都已死在战场上,所以才自愿加入卫生院的,她们想着在这场战争里出一份力,想让战争能够尽早结束,也好让死去的家人,能够安息,接着,他仰头叹息,为什么,要打仗啊。”

    “  我连续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秃头班长没有阻止,闭着眼睛开始打盹,我感觉自己的脸部很沉重,仿佛快要掉下来,我想现在,我的脸应该是通红通红的。”

      “打完一场仗后吃的饭与平时伙食不同,平时我们只能吃咸菜和馒头,但今天,我们能多吃一个鸡蛋。这是难得一次的打牙祭,人们都陷入这满足的氛围中,开心得吃着。可怜我的同村人黄善道,才刚刚拿到属于自己的鸡蛋,转眼间就不知道把鸡蛋弄到哪里去了,翻来覆去到处找,大家都笑了,若不是炊事员小李好心又给了他一个鸡蛋,估计他一直找到晚上,炊事员小李取笑他,像你这样丢三落四的,哪天自己忘了给枪膛上子弹,那可就惨了。善道傻呵呵地吃着鸡蛋,完全没有在意小李说的话”

      “之后,我们都没有想过小李说的玩笑话会成真,当黄善道尸体被担架员抬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据说,黄善道在白刃战的忘记给自己的枪上刺刀,和一个美国兵打的时候,直接被捅成筛子,死的时候,血都流干了,担架员说抬的时候很轻,感觉抬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团棉花。炊事员小李狠狠地扇了自己的嘴,然后蹲在地上把头埋着哭了。周围的人都在泣不成声,只有连长骂了句活该,然后转身走了。当天晚上,我看见连长在包括黄善道在内的坟堆里,待了很久,在月光下,连长的脸庞在不断闪烁,我看得清楚,那是连长在流泪。”

        爷爷,你知道黄继光吗。他是我们村里人吗?爷爷,你知道邱少云吗。你和他待在一个部队里吗?爷爷你知道罗盛教吗。他救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啦?

        我问过二爷爷很多问题,可是长久以来,二爷爷总是沉默不语,让我错以为二爷爷在独居多年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在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二爷爷甚至都未从正视过我,即使我是他五十年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而且是他的亲人。

        我一直在他面前描述外面的生活,有了电视,有了电脑,可以不出门就能接受到外界的信息,现在国际上到处都是一片繁荣昌盛,共同互利的景象,战争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了。

        二爷爷听着脸上却没有表情,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感情变化,我所说的一切,并不是他想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在那段时间里一直思考着。到底二爷爷的内心在隐藏着什么。

        有一天,我壮着胆子问了二爷爷一个问题,二爷爷从未有过表情变化的脸,变得捉摸不定。他缓缓转头望向我,眼神中,包含着千言万语。

        二爷爷,你杀过人吗?

        “时间过得真快,恍惚间,我就已经在朝鲜待了一年多,我曾经有幻想过战争能够早日结束,我幻想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会骄傲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好样的战士,母亲会喜极而泣,对我说,活着就好。”

      “我还幻想过,我老了以后,我对着自己的孙儿们,能够讲述这段光荣岁月,我会告诉我的孙儿们,他的爷爷,是英雄,是从战场上流血拼命换来后代们和平年代的革命战士。”

      “我想,我的名字也可以刻在村口的石碑上,我的事迹,会被一代一代传扬,也许,我还能被写进书里,那样,不止是村里,全中国的人都能记住我们。”

      “可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当初全村征兵算上我,有五十一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真的不敢相信,我曾经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上,那是战士的殊荣,可现实是身边熟识的人一个个离开了我,我也不再是当初那副白净的模样,身上多了几处刀疤,多了几个弹孔。但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因为我还活着,还能呼吸着空气,还能感受到肚子的饥饿,活着真好。”

      “受到连长的委派,我和其他三人护送首长赶往前线,路途中,经过一座丛林,每个人都神经紧绷地探视着周围,安全走出丛林,大家都送了一口气,但没想到刚出丛林没几步,我们就遭遇了一支十人的美军纵队。”

      “也不知是谁开的第一枪,战斗就这样打响了,一开始只是躲在丛林间伏击,击毙了接近六人,敌人接近丛林,我们就冲出去和他们进行肉搏,和我对打的是一个长着黄头发的美国兵,他不敌于我,被我摔倒在地,当我举起刺刀想要杀他的时候。他跪在地上,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洋文,好像是在向我求饶,我当时心软,没有立刻下手,哪知他竟然捡起地上的刺刀想要扎我,我反身躲过,将刺刀插进他的脖颈,美国兵立刻鲜血直流,倒在地上打滚,我看他太痛苦了,便狠下心,连刺了他好几下,直到他再也不动才停下。”

      “后来首长让我检查一下他们身上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就拿走,说不定还有重要情报,我们就开始翻找,在黄毛美国兵的口袋里,找出一张保存完好全家福,里面有他和他的父母,他们脸上都挂着满足的微笑着。”

      “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罪恶感,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有着家人,不,不止他和我,跟我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的无数人,都有着自己的家人,这是被我们一直都忘记的事情,我无法想象,我杀害的这个所谓的敌人,他隔洋远望的家人们,在收到关于他的死讯时,他们会是多么的悲痛欲绝,他的父母,会哭悼自己的儿子离开了人世,那种揪心的场面,我不敢去直视。突然间,我回想起死去的秃头班长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为什么要打仗啊。”

    “那晚回到营地里,我失眠了,我忘记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来到战场的。我的家人若是收到了我的死讯,他们又会怎样面对。”

      “黑暗中,一个人影忽隐忽现,我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凝视,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是那个黄头发的美国兵,他来找我了,他脖子上的血还在不停流着,他没有说话,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手里还拿着刺刀,忽然将刺刀举起,然后扎进我的胸口,从梦中醒来,我久久不能平静,心跳动得要比以往快很多,即使我在打仗之后,我都未曾感受过这么强烈的心跳,我在颤抖。”

      “第二天再上战场时,我精神恍惚,好几次连长的命令我都没能听全。和以往一样,白刃战打响了,和我对着的也是一个长着黄头发的美国军人,恍惚间,梦境里出现的美国兵,他的模样不断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时间,恐惧让我失去了力气,刺刀扎进我胸膛的时候,我还未反应过来,全身开始变得乏力,我慢慢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流在地面上血像一条蛇蜿蜒地爬行着。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去。”

      “我醒来后,只有眼睛能够转动,全身像被抽空般无法动弹,每呼吸一次,胸口就像撕裂般疼痛,连长和医生站在我的床榻前。连长询问医生我的状况,医生告诉连长,命虽然是保住了,但是不可能再去上场杀敌,胸膛的伤口短时间是很难愈合的,而且日后也会成为旧疾,难以根治,别说再上战场,就算是当个通讯员去跑腿都是个困难的。”

      “我成了军营里的废人,一个累赘,每待一天,都觉得是在给大家添麻烦,也是因为躺在床上,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

        “一个月后,我能够正常行走,正好,每个月都有一次的伤员回国工作队也来到了军营,他们是专门帮助那些没办法继续战斗又想念家乡的人,护送他们回国的特殊部队,我主动向连长申请,得到了批准。”

      “在一个黄昏的下午,我回到了自己的村庄,望着村口的石碑,我陷入了深思,离开石碑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村长,不一会儿,我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一时间,村口聚拢了许多人。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

        “村长问我,娃,打胜仗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啦。其他人呢。接着,围着我都开始问着我,有人问起善道,有人说出生源的名字,有人问敬民怎么没和我一起回来,全村人都在询问着我,望着他们期盼的眼神,我只能匆忙回答一句,他们都死了,然后拨开人群,回到了熟悉的家里,躺在床上安稳地睡觉,一年多了,只有回到家里的床才能让我安心睡得着啊。”

      “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是还是黄昏,走出卧室,看到的是父亲愤怒的面孔,他问我,仗还没打完回来干什么,你知道你这是什么,你这叫逃兵。我没有做声。”

        “父亲在眼前骂骂咧咧,母亲在一旁哭谛不止,渐渐地,耳朵里失去了声音,我感觉自己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走路,我走出了家门,却看到血一般鲜红的夕阳,不止是夕阳,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直到我走到后山上,太阳才落下。漫天的繁星都朝着我闪烁,我看了秃头班长,我看到了善道,我看了炊事员小李,我还看到那个朝鲜女兵。我看到了许多人,他们都在朝着我微笑。”

    孤山之上


        在村口,树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无数的人名,听长辈们说,那是全村人的骄傲,上面刻着的是革命英雄的名字,他们虽然在战场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是他们的灵魂都和革命成果永生不息,在我的印象中,来到这里的政府干部们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是来这里参观这石碑的。石碑上的名字当中,他们既有在抗日战争顽强抵抗日本侵略者,将鬼子赶出国门的八路军,他们还在毛主席的英明指导下打败老蒋,统一并解放中国,还有一些战士,是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打退美国兵,保卫祖国边防的解放军。

        在村民的口中,他们是人杰,有人曾说,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天空中凝聚着一大片红色的祥云,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还有人说,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的鬼魂在战争胜利的那天晚上回到村里,他们回到自己的家里,为自己的家人们带回胜仗的消息,然后在黎明之前离开。关于他们的说法层出不穷,永远不少赞美之词,但在这之后,他们总会不厌其烦地提起一个“败类” ,每每提起他,长辈们总是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们拍着自己的额头怒斥道“我们这个辈出革命英雄的村子里,风水养育着人杰,可偏偏出了这么一个无能鼠辈。当初,他就不应该活着从战场上跑回来。他应该死在专打逃跑者的飞弹上。”

    他住在村子的后山上的一间土坯房里,据说,那是他从朝鲜回来后,自己一个人用三个月的时间建造的,土坯房远离着村民,那里成为村子的禁地。小孩玩耍被大人禁止跑到后山上去,放牛放羊的宁肯驱赶牲口们去更远的山上。也不会让自己的牛羊吃后山上的草,更加不准接近那间土坯房。

    在村民们的心里,他早已经死了,没人会去在意土坯房里是否还有人居住,但村里多年来的禁令,早已让人把远离土坯房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

    从外面看,土坯房里森冷阴暗,古朴的大门有着许多蛀洞,似乎只用手指轻轻一推,大门就会轰然而倒,唯一的通口风就是土坯房的窗户,从窗口望向房里,只有望不尽的黑暗。

    我从窗口看到的黑暗中,出现一道亮光,那是一双眼睛,给人无法言喻的感觉,我能看到的,也只有那双眼睛,它突兀地出现在黑暗里,却并没有让我恐慌不安,我产生了好奇,但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勇气踏进土坯房里,那时候,我身体像是受到指引一般,

    推开门,阳光急不可耐地冲进屋内,一张破旧的朱红色椅子,断了桌脚用土堆支持着的饭桌,灶台上燃着微弱的火苗。一个老人,坐在吱吱作响的床上,他穿着黑色毛大衣,戴着露出棉絮的毛毡帽,脸上的皱纹像干枯的树皮,他空洞的眼睛望着我,然后他伸出自己树枝一般的手指向我,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当时尚且年弱的我,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走近这个形同枯树的老人身前。他颤抖的手抚摸我的额头,也许他从中得到了温暖,空洞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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