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池风云 连载三

                  （中篇小说）

藕池是一个有着厚重历史的湖北重镇，解放前的藕池经受了多年的战火催残，藕池民众更是遭遇了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年代已久远，痛苦已结痂，透过隐隐的伤㾗，笔者追随八旬老人夏忠清前辈的回忆，触碰当年那些不为人知的逃难岁月……

藕池风云 连载三

第三章 三进两出

再次逃难，夏家两眼一抺黑，不知道哪里太平，哪里能求得一席容身之地，只知道远离藕池，远离小鬼子的铁蹄，哪里偏僻往哪里躲。

张老三恐惧的深层原因，不仅是害怕鬼子的烧杀掠抢，更为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被鬼子识破了，鬼子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夜长梦多，走得越早越好，避得越远越安全。

鬼子占领藕池的当晚，身怀六甲的夏氏将家里的金银细软用油纸层层包裹了，叫男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埋到了小西门的陈家台。后半夜里，一家人避开鬼子的岗哨，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藕池。

荒郊野外，天色一片漆黑，夏家大小沿着一条土堤，蚯蚓一般地曲张着身体向前蠕行着。天边渐吐鱼肚白的时候，他们已远离藕池镇数里开外了。

全家人没有歇息，加快了赶路。待到天光大亮，目及处一地寒霜如雪，堤面上三三两两加入了同等命运的逃难者。逃难队伍如一条抽没了筋骨的长龙，卧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摇头摆尾，游向土堤的尽头。大家埋头向前疾行，走得急了，头上直冒热汽，直至见到堤下有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夏氏一声令下，全家人收住脚步，就此顺堤而下。

体乏加上饥寒交迫，一家子四肢无力，几近虚脱。进入村庄，夏家人发现了路边一张板桶里盛满了刚从地里收获的花生，无人看管。张老三安顿好夏氏，捧了一大把花生，席地而坐，一家子剥了，也不敢贪吃，吃了个半饱，然后起身折进了村庄。

太阳日上三竿，毎家每户炊烟四起，夏氏领着老二忠清挨家挨户乞讨了一圈，讨得几口米饭，一家人果腹后，找处地儿卸下肩挑背扛的锅碗瓢盆和换洗衣物，开始商量着寻找落脚地。

有好心的村民围上前来，打听逃难的由来，夏氏实言相告，乡民们听了，如梦初醒，方知道藕池镇于前一日失守，鬼子已经入侵了镇上。经过交谈，面前的村子叫白家港村，百十户人家，以春耕夏收为生，勉力糊口。有人发现挺着大肚子的夏氏，感觉应该马上要生产了，一问，果真临盆期就在近日。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一声招呼，大伙七手八脚地帮着夏家搭了一间简易的窝棚，供夏家逗留了下来。

夏家窝棚由一根檩柱独木支撑，呈八字形披分两侧覆上矛草，供一家子吃喝拉撒住，遮风挡雨。住进窝棚的当晚，夏氏阵痛发作，黎明时分老三出生了，张老三给老三取名夏忠柱，意喻一根柱子下所生。

这个时候，夏家老大忠明已经八岁，夏家老二忠清四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每天早上，老大忠明老二忠清兄弟俩结伴走村串户，张口乞讨，糊两张嘴巴。张老三则帮衬着村人干些农活，换几口稍有营养的热饭热菜，供夏氏发奶。说也奇怪，落难中的夏氏营养无几，奶水却是出奇的充足，整个月子里，忠柱被养得白白胖胖，甚是逗人喜爱。

第二年春上，村里进入了春耕，村人的生活也变得异常艰难了，乞讨成了难题。有村人建议，夏家还是回转到藕池镇上去，镇子里人多，见机做点什么，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

流落白家港的几个月时间里，藕池镇上断断续续传过来一些消息，鬼子侵占藕池后并没有传说中的大开杀戒，镇上还算太平。

夏家接受了村人的建议，千恩万谢后回到了藕池。

夜里，张老三一人潜行至陈家台，欲取回地里埋下的细软，不料刨开泥土后，百十块袁大头，连同数件金银首饰全部不翼而飞了。

回家将结果汇报给小脚老婆夏樱桃，女人没有责骂男人，也不见悲伤，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丢了就丢了”，亦不再提起遭窃的话题。张老三认真地端详了一回女人，内心里十分称奇，同时又钦佩有加，此后，张老三对夏氏的话言听计从了。

有了白家港的经验，张老三依葫芦画瓢搭了处窝棚，有了栖身之所。

藕池镇上的工商业自从小鬼子入侵后萧条了许多，镇子里驻扎了上百号鬼子兵，尽管没有烧杀掠抢之事，但隔天召集民众开会，登记这，登记那，盘查俨然十分的严密。

藕池码头停靠了鬼子的一艘军舰，老百姓的船只被驱赶到下游，弄了处简易码头，码头上依旧忙碌，每天有难民乘船流落到藕池镇上，难民来自五湖四海，有老家红安的，也有汉口方向的，一不经意，街面上能遇上几个熟人。

以上种种状况，着实令张老三始料未及，他有些惊慌失措，考虑再三后，决定再次逃离凶险之地。

这一次，张老三一家有了明确的逃难方向，越江堤，过长江，直取南口天星洲。

夏家三进两出藕池，新的落脚点地处天星洲的北边，距离长江不远。全家刚刚安顿好，一伙鬼子拉夫而至，不由分说地将张老三押送到驻地，抢修防空洞，一去便是三月。

因张老三一身干瘦，干活乏力，被看管的鬼子误认为偷懒，一顿迎头大鞭，抽得张老三遍体鳞伤，吐血拉血，剩下半条命方被鬼子放行，回到了天星洲。一回家，张老三便久卧病床啍哼叽叽了小半年才勉强下地，经过如此一番折腾后，张老三的身体垮了，接近折了半条性命。平日里出门一旦与小鬼子撞上，便会不自自主的筛糠，浑身发抖发冷，后来索性不再出门了。老二忠清与小脚母亲夏氏只得每天早早出门，走上数里地，乞讨回一些米饭，供全家大小果腹。斯时的乡民因多年的战乱，日子都不好过，同情心强的省下一口两口施舍与夏家母子，绝大多数人家有心无力。一天奔波下来，有时候只讨得一两碗残羹剩饭，全家人便匀了，聊以续命，忠清的弟弟忠柱被饿得皮包骨头，整天哭啼不止。

不久，老四忠财出生，夏家再添一口阔嘴吃饭。

天星洲的这一段逃难生涯夏家维持了三年之久，大多数时候忠清母子俩，顺着沿途的村庄，一把大麦一把蚕豆，乞讨到天黑回家。有一回母子俩随着人流渡江到对岸的苑子口，在古丈堤集市上转了一圈，眼前发亮，算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斯时的古丈堤地处芦苇林中心地带，最初被人发现时，此地荒无人烟，人迹罕至。后来，先入者为主，开垦了一片处女地，开荒耕种，引得人烟渐盛。等到群居的人越聚越多，开垦的地盘越扩越大，贩卖小东小西的商贩看到了商机，纷纷扎堆于此，不几年功夫，偏处一偶的古丈堤因着偏僻，未被小鬼子发现与惊扰，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方便贩卖各等物资的集散地。

古丈堤小集市每天游商云集，日上三竿出摊，太阳西沉收摊，忠清母子俩寻着了地儿，行讨的收获丰厚了一些。耳濡目染，八岁的忠清摸出了一些门道，他效妨着大人的做法鼓捣些小买卖，贩进贩出，倒也落下几个盈余，尽管饿肚子的事仍时有发生，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完全以乞讨为生的日子终是告了一个段落。

好景不长，不久一场生死大劫降临到了夏家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