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知不觉地流淌着,余月已经逐渐适应了紧张的学习生活。但是暗地里,那个鬼影无处不在,她不得不安抚,迁就,甚至偶尔献媚,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一点学习的空间。要想摆脱掉,最重要的是自身强大起来,别的都是细枝末节。
这一年的生日,她得到了一点钱,买了一件质地和剪裁都很粗糙紫色呢子大衣,搭配一条雪白的丝巾,因为那是孙老师喜欢的配色。也不知是谁的发现,她们都爱用粉底霜,说是不爱起青春痘,想来是普通面霜太油腻。余月身体虚弱,基本上没有,她用粉底霜是改善气色。别人都用紫罗兰,她用上海的露美牌,露美标识时尚大气,白底红边,两个字龙飞凤舞,潇洒飘逸。而且露美牌的有袋装的,比瓶装的便宜。几乎每个女生,包括别的班的,人人嘟着粉红色小嘴儿,而余月却是豆沙色。这个是明令禁止的,但是老师们视而不见,大家笑说师范学校快成文工团了。余月还是全校唯一打了耳洞的女孩,孙老师逗她:“将来结婚的时候戴一副珍珠耳环多美!”是啊,白纱配珍珠,手捧红玫瑰,美酒佳肴,宾客满堂,是每个女孩的梦想,但是她能实现吗?
一来二去,余月觉得孙老师那双明星似的眼睛变复杂了。这个倒不是空穴来风,四大金刚之首小郭同学说过:“我告诉你个事啊,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余月不解,一向跟他们没什么交流,何来此言?“我们私下里研究过咱们班的女同学。”余月问:“几个人说的?”小郭说:“五个呀。”这话里太有文章了,余月饶有兴趣地听下去。“最漂亮的是吴文娟和范爱红,韦媛媛也不错,最有气质的是你。”小吴和小范都是农村同学,她俩长的也像,韦媛媛和余月形貌相似,孙老师眼光不差。可是为什么要把她们跟自己比呢?余月不动声色地说:“那你怎么不跟她们说去?”小郭嘻嘻地笑着:“我要是传给她们听,那大哥还不拍死我?”余月说:“那你就敢说给我听?”小郭说:“大哥说了,你的嘴最严实,他还说你要是男孩,就没我们几个什么事了。”余月心想,果真如此,无论将来怎样,她都不会拒绝,也绝不会说出去。
又到了周末聊天会的时间,今天孙老师脸色似乎不大对劲,全班同学大气不敢出。他慢慢地打量了一圈,有点严厉地说:“祝老师都跟我说了,你们这次写的作文都一塌糊涂。”大家摸不着头脑,不对呀,语文课的事情,干嘛拿到美术课来说?祝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比较古板,也比较温和,从不大声训斥学生。可是孙老师发火又是为哪般呢?
他点了四个人:“吴文娟,范爱红,韦媛媛,余月,到前面来!”四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迟疑地走了过去。孙老师说:“小吴,小范站在左边,小韦,小余站在右边,你们看清楚了吗?”大家还是不明所以,个个发呆。孙老师说:“你们都仔细看看,看出点门道咱们再说。”这样沉默了十来分钟吧,小郭发言了:“这四个同学相貌和性格有很大不同。”孙老师说:“嗯,不错,还有呢?”小郭说:“吴文娟和范爱红是一个类型的,韦媛媛和余月是另一个类型的。”孙老师露出笑容:“很好,观察得很细致。”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大家纷纷发言,各抒己见。
吴文娟和范爱红是农村姑娘,韦媛媛和余月是城里姑娘,生长环境不同,相貌气质也大不一样。具体到个人呢,吴文娟是大圆脸,高鼻梁,浓眉大眼,两个酒窝,自来卷短发。范爱红是鸭蛋脸,小鼻子小嘴,丹凤眼,长的马尾辫。她俩身材差不多,范爱红比吴文娟略微丰满一点,两个人都是艳丽型的。韦媛媛和余月差不多,都是瓜子脸,只是一个短发一个长发,大家一时说不上来。孙老师说不急,再看看。过了一会儿,有个同学说了:“韦媛媛眉清目秀,具有书卷气。余月呢,多愁善感,像林黛玉。”孙老师说:“这就对了,两人都是淡雅的,古典的。韦媛媛五官虽然平淡,但是很耐看。余月额头略宽,杏仁眼,薄嘴唇,非常有灵气。”
四大金刚拍手叫好,都说孙老师应该教语文。孙老师得意地说:“我也是你们的校友,当年真是教语文的。教美术纯粹是领导赶鸭子上架。说实话我并不适合。我老爹解放前是经营年画店的,到了文革就成了封资修,我被打伤眼睛,真不是搞美术的料。谁让缺人呢,这不是没办法吗?不过我跟你们说啊,小学老师需要多才多艺,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万金油,专攻一门可不行。”他瞟了余月一眼,说:“三位同学回位,余月站着。”余月心想,我又没犯错误,凭啥罚站,莫非要修理我数学课的事?她低下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地面。
孙老师说:“你不要紧张,我没批评你。我是听祝老师说你嘀咕王熙凤什么来着?”余月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说:“我说王熙凤珠光宝气,又不会搭配,搞得大红大绿,很俗气不协调。”孙老师说:“你能深入细致地思考很不错,只是不太全面。凤姐要在妹妹面前,啊,小姑子,同时也是林家人面前展示贾府的气派,当家人的身份,这不但是场合的需要,也是人情的需要。还要表达丈夫的宠爱,又要迎合贾母的眼光。后面去见尤二姐,就不这样穿戴了。”
大家恍然大悟,果然作文重写之后,祝老师的评价不错。可是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说是美术课不画画光聊天,成何体统。余月觉得,祝老师未免小肚鸡肠,都是教书育人,何必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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