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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之说(上)

山神之说(上)

作者: fb8fb1ce773e | 来源:发表于2024-01-10 16:01 被阅读0次

      黄昏时分,南地的空气里总是透着潮闷。喻文州坐在教室里,望着外面黑云压镜的天空。

      方世镜正在讲台上交待放学前的事项。

      “据气象预报,未来两周内会有百年一遇的大台风登陆G市。同学们要注意安全。”

      “要记得保持家里电话的畅通,学校可能有停课通知……”说罢,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当秒针指向某个数字的那刻,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桌椅的嘈杂和学生的笑语,而后又恢复宁静。

      方士镜整理完讲义。

       “小喻还没走?”

      “方老师,我在写今天的班级日志。”喻文州停下手中的钢笔。

      方士镜欣慰地朝他点点头。喻文州作为班长,这两年多的尽职尽责他都看在眼里。同时因为成绩优秀、让人省心,这样的学生方士镜向来也不会约束太多。

      “走时记得关好灯和门窗。”

      “我知道了,老师再见。”喻文州抬头应着。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声响。

       等到闷热的空气里开始渗入凉风,喻文州的日志终于写到了结尾。窗外天色已经暗沉。风开始隐隐发出呜咽之声。

       “真要下雨了啊……”他喃喃道。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气流忽然吹进教室,掀起他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作业本向墨水瓶飞去——墨水洒了一地。喻文州“哎”地一声,连忙站起来清理。

      而这一会的工夫,方才呜咽的的风就转为了怒吼狂啸。等喻文州打扫完毕,还没来得及收拾其它,一声惊雷忽然在面前炸开,伴随着刺眼的闪电。教室的灯摇晃闪烁了几秒之后,熄灭了。

      黑暗中,只听见大雨如潮水一般由远及近而来。

      ……

      喻文州坐在原地叹了口气。现在就算带了伞也毫无意义。看样子是要被困在教室了。

      好在暴雨时间不会持续很长,晚上总可以回家。好在他父母在外地工作,自从家里老人去世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也不怎么害怕晚归。

      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铮响,汇聚成水流冲刷下来。

      喻文州坐在那看了一会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又借着闪电的光线收拾好了桌子,从书包里翻出随身听打发时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再一次抬头时,忽然发现教室前的窗边多了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以为产生了幻觉——教室里一直很安静,门窗都锁着。但是,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身上湿漉地沾着雨水,在窗边蜷缩着身体。

      借着光线,喻文州发现那似乎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个头比他小一点,留着普通男生的短发。那少年似乎也没看到他,只是蹲坐在课桌上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

      可能只是进来避雨,刚才没注意到?喻文州想着走了过去。

      少年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背心和短裤,赤着脚。喻文州刚走近就闻到他身上泥腥和雨水的气味。要真是进来避雨,那可真是淋得够惨的。喻文州想。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小心地拍了拍少年的胳膊。

      少年身体被人接触,浑身一震。一睁眼就看见喻文州站在面前,差点从课桌上摔下来——

      “我靠我靠你想吓死我啊!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喻文州被他喊得愣住了。

      少年用几秒时间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他跳下桌子,环视了一圈教室,又凑过来打量喻文州。

      “哎哟,原来是个学生仔。你现在读初三吗?朋友和我讲过,我看你们桌上这么大一摞书一看就是初三生。我说得没错吧?不过你也太用功了吧这么晚了都不回家?对了你怎么连灯都不开盏?在这里黑灯瞎火的冒出来吓死人了……”

      这少年一开口意外地话多,和他刚刚闭眼的样子形成的反差相当强烈。

      “教室里停电了。”总算成功找到了接话的机会,喻文州说。

      “停电了?我看看我看看……灯都是正常的看样子还真是没电了。那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总不会是打坐修行吧?……哎我忘了,外面在下雨你回不去了!对了,学生仔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喋喋不休地说着,又坐回桌上。

      “喻文州。口字喻,文化文,广州州”喻文州回答。“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窗没关好,我就从窗外进来了。”

      喻文州有点怀疑。虽说二楼的窗户也不是不能爬上来……但他没继续追问下去。

      “我叫夜……不对,我叫黄少天。草头黄,少年的少,天空的天。”少年自顾自地介绍完后,又回头看了一阵窗外的暴雨,缩起身体。

      “学生仔……喻文州,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衣服?能不能借我披一下?有点冻啊。”

      喻文州拿出抽屉里的校服外套给他。

      黄少天道谢之后抓过外套,将蜷缩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刚才听你一直叫我学生仔,看来你不是学生?”喻文州问。

      “我?我当然不是!”黄少天说着……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过我要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你肯定不信……

      “什么身份?”

      “我是神灵。”

      闪电划破天际。耀眼的白光里,喻文州又一次看清眼前的面孔。少年有着黑色的眼睛,神气的五官,头发上还挂着新鲜的雨水。

      样子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真实。

      “我信。”然而他说。

      “什么你居然就这么信了?都不怀疑一下的吗?”

      “因为你走路没有声音。”

      “……”黄少天看向脚下。

      的确,从他一开始摔跤,跳下课桌,在喻文州身边走动,又坐回桌子……如果是普通人,这些动作多少会弄出些响动。

      但是黄少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喻文州看向他,“而且,你说你从窗外进来是因为我没关好,这也不太可能。要真是这样,你对面的桌子上的书早就被吹飞或者淋湿了,不会摆放这么好。”

      “……你还真聪明。”黄少天挠头,“没错,我是用穿墙术直接进来的。”

      黑暗中,只有喻文州一个人的呼吸声回响。

      “穿墙术?”喻文州重复了一遍。黄少天点头。

      “你说你是神……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喻文州理智上相信了,感情上还是有些不接受。毕竟他已经接受了十几年的社会主义教育了,这时忽然有超越常识的东西来到面前,简直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这话问到点上了——神明其实有很多种的。我是山神。”

      “羊山的山神?”

      喻文州所在的中学依山而建,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羊山就紧邻着教学楼的另一边。

      黄少天如果是羊山上的神明,能进入他们学校倒也不难理解。

      “不止羊山啦,整个G市的山都是我们的地盘。”黄少天说,“不过,你也没说错,我主要还是在你们背后的这座山上活动。还有,再和你讲句实话吧……”

      “什么?”喻文州好奇。

      “我其实还没修炼完全,还残留有肉体,因此只能算是半神。大部分山还是我师父在管的。我主要还是修炼,偶尔状态不好,也有像你这样的人类能看到我……”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喻文州忽然觉得这个叫黄少天的小半神有趣起来。

      “所以,其实和我一样,你也算是山神里的学生仔?”他玩笑问。

      “嗯?这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等等,就算我是半神也比你厉害多了知道吗?你可不要妄图拉低我的级别!”黄少天急道。

      “不敢不敢。”喻文州笑。

      “你刚才说,你能被我看见是因为还没修炼完全。那如果修炼完全,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他问。

      “那当然,我们的世界其实和你们隔得很开的……”黄少天说着,回头又望了望窗外的雨。

      “是不是没有打雷了?也没闪电?”

      “好像是有一会没有了。”喻文州答。

      黄少天站起身来。“那我该走了。”

      说罢,他推开了身后的窗。狂风暴雨立刻涌进了教室,吹散桌上的试卷书本。

      黄少天站在窗前。“衣服今晚借我,明天还你。”

      喻文州点头。他其实想问黄少天,为什么不再用穿墙术走出去。可是还有更在意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突然出现在学校里?是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今晚发生了什么?”

      然而黄少天已经裹紧他的校服,像围着一件披风。

      “这可不是你们区区人类就能了解的。”

      说罢,他迎着面前肆虐的暴雨,纵身一跃,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之后喻文州的身边发生了几件怪事。

      喻文州回家的路会经过一段骑楼——上方是欧式洋楼和清末建筑,下方则是石柱支撑的遮阴廊道。在南地这是很常见的街景。

      那晚暴雨过后,他走在那条街上,恍惚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反应过来时,眼前石材构造的骑楼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陌生的木造楼群。往日热闹的商户消失了,没有了灯光。周围只有阴森森的夜色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朽木潮湿的味道。

      脚下的廊道变成了粗壮的巨木和铁钉钉起的木板架起的黑色空间。檐下还挂着残留的水滴,系着几块油布在风中摇动不止。

      喻文州从不记得G市有这样一条街。

      他停下来望向街道的中央。马路上依然是灯火通明,有汽车不断驶过。而自己仿佛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

      接着他前行了一段,眼前的光线又渐渐地明亮起来……等注意到时,周围又变回了往常放学路上的景象。石砖与水泥砌成的廊道,几盏霓虹灯的招牌还在歇业的商户门前闪烁。

      难道刚才那是幻觉?喻文州揉了揉眼,走完了回家剩下的路。周围再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第二天早晨,喻文州在上学路上险些撞到一个穿黑色雨衣拉木板车的老人。

      “不好意思。”他连忙说。

      老人缓缓停下脚步,兜帽遮住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黑色的雨衣上还沾着昨夜的雨水。

      “阿伯没事吧?”喻文州又问。

      老人张开嘴唇,吐出一口气,周围的风瞬间静止,一缕幽幽的凉意从中缓缓渗出来……

      片刻之后,老人像是没看见喻文州一般,又拉着木板车向前。

      老人的步伐极慢,慢到不像是人类的动作,恒定而笔直地朝着前方,即便走到了马路的正中央也对周围的车流人群视而不见。而喻文州发现,车辆与行人总是在快要撞上他的时自动改变方向,恰好避开老人的所在。

      喻文州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路口涌来一大群人,老人就这么在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羊山中学的教学楼边栽着两棵凤凰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原本望上去一片火红,可因为昨晚的暴风雨,早上倒显得有些零落。

      一个面生的男子站在其中一棵树下,欣赏着校园的景色。

      “好久没来,这里还真是焕然一新,看来我的老伙计过得还不错!哈哈哈……”

      “这几棵树也是,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一层楼高都不到……岁月不饶人啊。”

      “小朋友过来,我有话问你。”

      正准备进教学楼的喻文州见树下有人朝他招手,只好走了过去。

      “你们学校最近情况怎么样?”

      “情况?作为学生我觉得还是很好。毕竟我们是省一级的学校,升学率一直很高……”喻文州老老实实打着官腔。

      “哎没问这个!老夫又不在乎升学率这种东西。”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想想,这该怎么表达还真不简单……咳,学校的事故率?不对,应该是非正常事故率吧!你觉得学校里的非正常事故多吗?

      “非正常事故?”喻文州问,心下感到有点不好。

      “你想想,你们学校平日里有没有什么不明不白发生的事情?像是闹鬼……或者白日活见鬼了。再比如花坛里的花莫名就死了,好好的池子总是漏水,或者哪栋楼突然塌了……”男子举着事例。喻文州一边听一边摇头。

      “没有,都挺好的。”

      “也没闹过鬼?”

      “没听说呢!”

      没有闹鬼……半神昨天倒是见过一个!喻文州心想。

       不过他也立即明白了,眼前问着莫名问题的男子大概是来自和黄少天一样的世界。

      黄少天……这个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自称山神的家伙,让喻文州十五年来形成的科学世界观一晚上就被完全颠覆。

      不过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大白天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我强行联想了,人家是玄学爱好者随便问问?喻文州又想。

      “老伙计还真行啊……好了没事了,上课去吧!”男人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指了指教学楼。喻文州朝他点头。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身后的男人叹气。

      “今时不同往日了……”

      在学校的上课时间一切正常。正常到喻文州把昨晚到今晨的事情忘在脑后。

      语文老师布置了两篇作文,物理老师讲了一张很难的卷子……一天下来,喻文州课堂的笔记密密麻麻添了半本。好在最后一节课老师请假,喻文州才有时间提前写完了班级日志,不必像昨天拖到很晚。

      一直到放学,同班的郑轩刚走出校门,又折了回来神秘地对喻文州说: “喻总,校门外有人等你。”话音刚落,身旁的八个女生竖起了耳朵。

      “别闹。”喻文州拍了拍他,“到底是谁?”

      “是个叫黄少天的男生,说是来还你东西……”郑轩吐着舌头,“这人是你外校的朋友?以前从没听你说过啊……哎你去哪?”

      喻文州忽然迈起大步,飞快地朝校门口赶去。

      “喻总明天记得早点来,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靠你了!”郑轩在后面喊得直摇头,“压力山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走这么快……”

      自称神明的黄少天穿着一件变形金刚的卡通T恤,一条牛仔短裤,脚下是普通的凉鞋。正插着兜在校门口来回走着。抬头看见喻文州走出来,高兴地凑上前去搭他的肩膀。

      “你终于出来了我在这等了好半天,你们学生仔还真是辛苦!又见面了惊不惊喜?我是来还你衣服的,昨晚真的很感谢你啊……”黄少天一边说着挥了挥手上的喻文州的校服。

      然而喻文州只是盯着他看。大白天,黄少天的样子看上去鲜活且富有生机,和其他走出校门的同学完全没什么两样。他一时有点恍然,这真是昨天雨夜忽然出现的神明?

      “怎么了?”黄少天问。

      “没事。”喻文州摇着头笑。

      “你别担心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弄干净了。这种小事,我用术法两秒钟就能搞定。”黄少天说。

      果然,自称神明的少年不会那么普通的。

      “对了,昨天我说过请你吃饭的,作为神我肯定说话算话。不过现在还没到点,天又这么热,不如——”

      “喻总这就是你外校的朋友?”身后有个同班的同学看到了黄少天,忽然凑过来问。喻文州看了他一眼点头,“是啊,我一个朋友。”

      “哎~哪个学校的?一中?”

      “不是的。”

      “我再猜猜……”

      “哎别猜了这有什么好猜的,没什么好猜的对吧?那走吧走吧!”黄少天忽然着急了起来,他拉住喻文州的手腕向对街拖去,“我请客机会难得啊,还不快走等下可就没位置了……

      被拖住的喻文州无奈地笑着朝身后挥了挥手。留下同学诧异的目光。

      闹市街,糖水铺前的小木桌旁。

      “哎哟刚才热死我了!”黄少天舀了一大勺西瓜冰咽下。“你们下界的人竟然受得了这么热的天气。光是想到这天气我就觉得自己早早远离人间是个英明的决定。”

      喻文州搅动着碗里的杨枝甘露,“你们神明也会怕热啊?”

      “完全体的神当然不怕啊,但我还是半神。只要还有肉体就能感受冷热疼痛。只不过在上界可没有这么多的阳光……毕竟是鬼神的地界,阴气要重点。”

      “上界和下界”——这是他们称呼鬼神界与人间的方式。

      喻文州忽然想起了昨晚,他经过的幽深潮湿木造廊道。那恐怕也是黄少天他们世界里的景象。而自己能看到,多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两个人聊到了身世。之后喻文州就知道了黄少天是从小修炼,其实以前更小的时候也是人类。只不过开始修炼的时间太早,从他记事起,就已经住在羊山上的蓝雨庙了。

      只是喻文州去过羊山的次数不少,并不记得有这么座庙。

      “当初是我老大捡我回来的。”黄少天说,“后来就一直带着我修炼……那个老鬼一直嫌弃我贪玩,结果后来教都教不动我,没劲吧?”

      他口中的老大其实就是他的师父。管着G市所有山的,真正的山神。

      而黄少天了解到喻文州父母长期在S市工作,现在一直是一个人住,忽然感叹道:“要是早点认识你我还可以多找你玩玩……

      “我自己都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喻文州说。于是黄少天也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说起来你还真有点不一样啊。”黄少天说,“昨天晚上在教室里,我说我是神明你一下子就接受了,不带半点怀疑的。一般人总是要说我是骗子或者吓个半死了,你怎么不怕呢?”

      “可能觉得看到了超常的现象,欺骗自己否定现实也没意义吧。”喻文州笑,“要说害怕还是有点。不过你都请我饮糖水了,又说了这么多,我也没道理再怕了啊。”

      黄少天看着他。

      “作为凡人你这样的承受力很强了!”他说,“老大以前和我讲,他有个下界的朋友知道了他是山神差点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然后呢?”

      “然后那几个警察老缠着他,说着什么‘破肆旧’,逼得我老大使出了看家本领五行化术。在我们神界神明很少对下界的人动手,哈哈哈就这事他被笑了很多年……”

      “五行化术?那是什么样的术法?”喻文州好奇。

      “那是一种用五行之力制人的术法。中了术的人可能会突然被困住,手脚被控制了,或者精神出什么毛病……听起来很邪门,可是真的很厉害!真正见过的人才知道那有多强。”他的神情带着一丝向往。

      “你也会这些吗?”

      “我会,但我五行用得不算好。”黄少天说,“我擅长的是这个——”

      话音刚落,黄少天伸出手掌,往桌上一拍,牙签筒里的几根牙签蓦地跳了起来,齐齐折断成了十几根小棍悬于空中。接着他伸出五指,每握一次拳,一根空中的小棍就像利剑一样飞刺向他所指的地方,而拳头张开时,小棍又会回到原位,组成阵型。

      这是是喻文州第一次亲眼看到神明的法术展现在眼前。

      “化剑术。”黄少天说,小棍还在他的手边漂浮着。“以万物为剑,自己身体也炼出剑魂。这是就我修的术法。”

      “这个也厉害。”喻文州由衷地赞叹。如果刚才黄少天手中不是牙签而是针……或者是更加锋利的刀剑,那杀伤力会达到什么样的惊人程度?

      “对了,也来看看你有没有修神术的天赋吧。”黄少天忽然说,“小时候老大经常拿这个来试我――快快,你来试试徒手抓这些空中的小剑。”

      说完他又一挥手,悬浮的牙签小棍在空中开始以极快的速度飞旋。于是喻文州也伸出手试图去抓,可是却完全摸不到小棍的影子…黄少天看了他一阵,忽然大笑。

      “看来你毫无成神天赋哈哈哈哈哈……”

      “一定要抓住了才算有天赋?”

      “一般总得抓到一两根吧?”黄少天说。

      喻文州又努力试了几次,然而他的手确实没有办法跟上这些“剑”的速度……

      看来真是没有天赋吗……他想。

      “哎你别灰心,毕竟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黄少天拍拍他,“成神的都是少数而且修炼也特别苦。好几次我都不想干了。在人间过也挺好的。我那天看着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读书肯定不错以后肯定有前途……都是命运的安排嘛!”

      但是喻文州却若有所思地摇头。他并不是信命的那种人。他还想问更多有关术法的问题。然而正准备开口,就看见黄少天的神色突然变了。

      顺着目光,他看见一个高中年龄的男生正站在街角张望。

      “就说没见过我!”黄少天端起西瓜冰,一闪身就躲进了糖水铺的柜台后。

      那男生在街上四处望了一阵后,径直走到了喻文州面前。

      “同学,在这附近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级,没穿校服,比你稍微矮一点的男生?”

      “我想想……好像没有呢。”喻文州假装回忆了一下,摇头。

      “奇怪……应该是这里。”男生嘀咕。

      喻文州发现男生有着一双不对称的大小眼,不过整体的五官看上去也不算凶恶。

      “我叫王杰希。”男生对喻文州说,“对街就是我家开的药铺。如果之后你有看到这个人,可以立刻来告诉我。之后买药我给你打折。”

      “我会留意。”喻文州说。

      “多谢。”

      喻文州目送着男生离开。

      确认那个身影消失之后,黄少天这才从柜台后冒出来。

      “我靠,这家伙跑出来做什么?”

      “这人是谁?”

      “那家伙是王杰希,也是个半神。他直觉很准的,差点就算到我的位置了……还好躲过一劫。”

      “哦?他来找你干嘛?”喻文州好奇。

       “嗯?那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帅了——总之别去招惹他!”黄少天一本正经地说着,眼底藏着一丝阴霾。

       “对了,现在还有时间,你饿不饿?不饿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玩怎么样?我知道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地方算是我们两个世界的交集之处,普通人也能去,只要以我为媒介就能抵达!而且那里比这里也凉快多了……”

      天色已近黄昏,喻文州的书包里还放着一半未完成的作业。如果是平日,他大概会想着差不多按时回家了。但现在,在他面前少年目光过于热切,一个崭新的世界又即将在眼前展开。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所以最后他说:“走吧!”

       于是黄少天拉着他去了灵岛。

      灵岛是个贯通上下两界的行商之地。岛上有着G市最大的鬼神贸易市场。

     “那地方很有意思!就是有点乱,到时候记得跟紧我。”黄少天说。

      他们现在前往的位置,喻文州以前也知道。印象中那里本来是个比较规整安静的小岛,修满花园和洋房,离陆地很近而且一直通桥。只是随黄少天接近江边时,喻文州注意到眼前的江畔也已经起了变化。通向岛上的桥消失了,江边多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简陋码头,

    水面停着几艘摆渡船。江面变得更宽,上方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见对岸的建筑也看不见人影。

     “这里就是鬼神界的边缘。”黄少天说,他叫来一艘渡船。船尾站着一位戴斗笠、脸上缠满绷带的人,被黄少天称为“船鬼”。船鬼将划进了江面的浓雾里,四周一片茫茫。过了五分钟,他们才终于看见岛的轮廓。阳光开始逐渐变暗。等船靠岸了,他们仿佛已经身处夜色之中。

     “我们到了,”黄少天说,“欢迎来到灵岛。”

      喻文州必须承认,在他之前想象中,鬼神的世界总该是有些严肃幽冷,或是阴森诡奇。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却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无数的彩色琉璃灯悬浮在半空,宛如童话里的星火,照亮了整座岛屿。熙熙攘攘的身影在码头边的集市上喧闹着。数不清的非人、神、鬼、鸟、兽,穿梭来去,行走自如。密集的木架与油布搭起的棚位前摆满了各式的货品,生灵们或大声叫卖,或讲价谈笑,或三两掠过,有的戴着面具生气勃勃,有的披着斗篷幽如鬼魅……而在集市的入口处立着一尊白色的鸟兽雕像,更远处是一片挨挤的石庙木楼。有炊烟和香火气在瓦丛中弥漫。

      这是比电影中更加真实的魔幻场景。

     “很有意思,我说得不错吧?”黄少天说。

      喻文州还沉浸在瑰丽的景象中,目光应接不暇。“何止是有意思呢!”

      “这地方叫神鬼码头。我老大说过这里是南地最大的市场。天上飞的这些都是无焰灯,里面是没有热量的冥火,很适合维持这里的阴气……”

      黄少天一边介绍,一边拉着喻文州在集市上闲逛。四周的商品琳琅满目,大部分喻文州之前从没见过。有香岛仙祠的吉符(吆喝称:一张符所集的信仰相当于中型寺庙一个月的香火),东洋的鬼面刀(可收集666个刀下之魂的怨气),“梵天之境”的界石(用在自家门前保证隔绝凡人打扰),接近两米高的大灵芝(摊主称:不用修炼,在下面睡十年集天地之精华即可成正果)……还有很多东西连黄少天也说不上用途。然而来问价的生灵还是络绎不绝。

      除了鬼神界特有的灵物,集市上也出售普通的日常。像是毛笔,墨水,纸张,镜子……甚至凡人穿的各式衣服。这里连鬼神界和人间的货币都能通用。既可以用画着符号的黄纸,也可以用好几个地区的普通货币。

      “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什么人?”喻文州问。

      “商人!”黄少天说,“不管你是神明、小鬼、灵兽,还是通了点灵性来这里的凡人,只要来到灵岛,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买卖。”

       “真是个好地方啊!”喻文州感慨着,两人又在集市里逛了好一阵,时不时停下来研究某件稀奇的货品。黄少天打算买一件灵器,用来收集强力但准备时间较长的术法,紧急的时候可以瞬间释放。然而他坚持这件灵器必须要看起来酷炫,于是一直没有找到想要的。

      最后他在某个摊位前停下来,递给喻文州一个竹木笔筒,笔筒上刻着狰狞的狮子头。

      “这个怎么样?”

      喻文州拿着笔筒把玩了一阵。

      “看起来很不错,”他说着,将笔筒还给黄少天,“你想买?”

      “有点想,就是价格贵了。”黄少天说着看向摊主,“老板啊看在我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份上就给我便宜点啦……”

      他开始了和摊主无休无止的讨价还价。喻文州听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察觉身后不远处有一大群生灵涌了过去。

      他转头去看,发现生灵们是在追逐前方的一个小贩。“新采的南海白珍珠!价格实惠,一抄起卖!”小贩吆喝着放下担子,还没站稳,就被身影团团围住。两分钟之后,身影尽数散去。而担中的货物已经被哄抢一空。

      生意不错。喻文州想。接着他感到脚下什么东西滚了过来,低头一看,正是一颗白色的珍珠,和对面小贩的刚刚卖的那些很相似。可能是拥挤的时候掉下来了。

       于是他将珍珠捡起来,向小贩走去。

       “这是您掉的。”他礼貌地说。

      低头整理货担的小贩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有点意外。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学生仔,”他说,“你是怎么跑到鬼岛上来的?”

      “我是和朋友一起。也是第一次来。”

      小贩又盯着他看了几眼。

      “东西你就拿着吧,难得在这里看到普通凡人。玩得开心。”他冷淡地说着,挑起了整理好的担子起身,只听一声锣响,化作黑烟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喻文州看着手里的珍珠,整颗珍珠有拇指大小,细腻匀称,微微发出的白光温润且沁人心脾。

      在凡间可能是非常珍贵的上品。

      “喻文州——我去总算找到你了!”身后黄少天气喘吁吁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你跑哪去了我就多讲了一会价你就不见了……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南海珍珠。”喻文州说,“刚才的小贩给我的。”

        “什么人这么好?”黄少天奇道,“这可是上等货,可以积攒念力,对修行的人很有帮助。当然放在人间也是价格不菲……嗯,干嘛?”

      喻文州将珍珠塞进他手里。“送你。”他说,“既然是对修行有帮助的东西,还是你拿着比较好。”

      “等等,我刚才说了这东西在人间价格也不便宜——”

      “正因为这样,”喻文州认真地说,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低头笑了笑,道:“我平时一个人在家住,拿着这么珍贵的东西也容易遇到危险,说不定还会睡不着呢!”

      “……”黄少天本想反驳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最后挠着头嘟囔了一句谢谢,将珍珠收进了口袋。

      就在这时,四面忽然刮起了风。喻文州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怎么回事?”周围有声音在问。接着风越来越大,猛然掀翻了一片小贩支起的棚子。生灵们喊叫着开始四散躲避。黄少天也拉着喻文州来到了一座石庙的屋檐下。喻文州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天上蒙着的灰雾已经散开,高空中厚重的云层在四面翻腾着,宛如肆虐的洪水。

      而在云层的正中,还漂浮着两个人。

      那是两个正在打斗的身影。其中一人执矛,穿着皮甲。而另一人手上拿着一把像是伞的武器。两个身影激烈地对抗着,手中的兵刃不时在云层中迸发出极强的火花。激得雨一阵一阵地落下来。

      “还在打啊,真是恩怨难了了!”

      “是不是已经变天了……”

      喻文州竖起耳朵,却再也没再听清身旁的私语。

      忽然,执矛的那人周身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黑龙,怒吼着朝对手扑去。执伞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空中极陡地转了几道弯,避开了龙头,然后径直落下地来。四周的棚架被气浪摧枯拉朽般吹开,几盏琉璃灯也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执矛的人迅速追下来。两个人在地上缠斗了一阵。兵器每一次撞击,产生的雷火花就会让四面传来一阵惊呼。刺耳的鸣声身旁的地面和墙体不停震动。

      黄少天只在一旁咋舌。

      “这些人你认识?”喻文州问。

      “那个拿伞的家伙是我们神界的大牛。”黄少天说,“看样子他最近遇到挺多麻烦的……”

      喻文州又看向打斗的两人,发现执伞的那位看上去很年轻,而执矛的竟像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再仔细看时,发现一直是执矛的少年在猛烈地进攻,而执伞的那位看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是私人恩怨?”他问。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这家伙赢应该没问题的……妈的,最近还真是乱啊。”黄少天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时执伞的年轻人忽然又腾空而起,执矛的少年不甘落后,两人又飞上了云层,继续在高空搏斗着。

      黄少天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两人的战斗。样子有些出神。

      喻文州看着半空中的电闪雷鸣,也没继续问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打斗的两人越飞越高,钻进了目所不能及的云层里,雷雨声也渐渐小了下去。雨停了,一些小贩匆忙赶回来收拾摊位,周围这才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喧嚣。

      一个船鬼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

      “渡口要关了。”他用极慢的声音说。

      “意思是我们必须得回去了。”黄少天也回过头来,“半夜没有歇脚的地方,凡人在这座岛上还是很危险。”

      “这就要回去了啊……”喻文州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哈哈哈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舍不得走,我能理解你!”黄少天也拍了拍喻文州的肩,“不过真得走啦,再不走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可就大事不好,我跟你讲那可比恐怖片可怕十倍……”

      最终两人还是坐上了回去的渡船。

      当船前的雾气散去,喻文州看到眼前岸上光怪陆离的城市,忽然开始有点疑惑到底哪边才是更加魔幻的场景。

      而凡间的世界也已经进入夜晚。商业街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在小店吃了东西之后,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谢谢你今天陪我。”黄少天突然说。

      喻文州摇着头笑,“不对,该感谢的是我。带我第一次到你们这边的世界,看到了这么多东西,恐怕这辈子都要忘不掉了吧。”

      “是吗……也对,对你来讲还真是这样!哈哈哈那你确实得感谢我!”黄少天又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又看着喻文州。

      “你这个人啊……”他想了想,“其实还挺对我胃口的!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没劲的学生仔,后来才发现不是。”

      “后来发现我是很有劲的学生仔?”

      “什么鬼什么鬼……我可是很正经在夸你好吗!”黄少天急忙说道,“你很聪明,适应力又强,周围的东西接受也很快。别说凡人了,我敢说很多神明那么多年都做不到你这样。”

      “夸张了吧?”喻文州说。然而黄少天却显得坦荡且真诚。

      “当然有了!而且你又在凡间,以后肯定会是更厉害的人的!”他预言道,“所以……”

      “所以?”

      黄少天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身后是喧闹的车流。

      “所以等我将来真成神了,一定保佑你!”他大声说。

      这大概就是半神能为凡间朋友所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吧。喻文州想。

      “好啊,你要保佑我什么?”他问。

      “我想想……那就先保你岁岁平安吧!”黄少天说,“你还有什么愿望?”

      喻文州说:“那就再保佑我考个好高中?”

      黄少天大笑。

      “果然还是学生仔,这条明明不用我保也能实现的好吗!不过也好,就当我来给你人品加成了……”

      他朝喻文州挥了挥手。

      之后他们就在路口分别。

      喻文州望着马路对面黄少天消失的背影。想着刚才他所说的愿望。

      不知为什么,他其实已经不那么想未来高中的事了。

        之后的几天,喻文州再也没见过黄少天。周围也没再发生任何的异象。

    学校的课照常进行,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轨道。

    唯一的变化,就是听宋晓说新来了个保管体育器材的老师。但现在的喻文州已经不怎么留意这些小事。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图书馆。进入初三,周围的人对他的这一举动都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发生的微妙改变。

    直到那一天的傍晚,方世镜忽然通知他们明天羊山就要封山维修了。为了做台风之前的植物加固。

    “怎么这样,我还约了朋友去玩的呢……”有人抱怨着。

    “那就等过一段时间再去好了。现在安全起见,还是尽量不要靠近……”

    喻文州再一次望向窗外的天空。这一次,远处火红色的晚霞安静地勾勒出林立楼群的轮廓,没有密布的乌云,山上清冽的树影婆娑,空气中尚有微风在流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课铃响前,教室里的学生都在隐隐躁动。

    而方世镜在台上讲完了另外两个事项之后,忽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被喻文州看在眼里。

    “老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有学生也问。

    “同学们,知道我们学校当初建校的传说吗?”

    在喻文州的印象里,方世镜向来是个只会谈论自己份内事情的人,一般是相关学科问题或是班级上的事务。然而这一次,他破天荒说起的故事却颇为遥远。

    “两百多年以前,曾经有一场大洪水侵袭了这座城市,有很多人流离失所。一个住在羊山上的神仙看到了这一切,就下凡出山救了许多百姓……”

        “当时得救的人里有一群失去了双亲的孩子,和一个失去了整个家族的书生。书生带着孩子们在山边生存下来。神仙看见了,就动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们盖了居所,又保护他们免受瘟疫。”

    “书生和孩子们生活逐渐安定,对神仙很是感激。于是洪水褪去之后就商量着在山上修了一座庙来供奉他。”

    “那座庙建起来的时候正值灾后,来祭拜进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神仙也因此很快收集到了大量信仰。

        不过神仙也并没有带着信仰离开。他把信仰变成了福泽播撒在山的周围。而书生为了守护这座庙,就留在了山脚永居。那片居所就成了最佳的风水宝地。”

    “那书生闲暇时教那些孩子们念念书,也许是受了神仙的福泽,那些孩子后来长大之后都有不错的成就。书生也因此有了名声……他又办起了私塾维持生计,私塾的名号越来越响,最后与官办的学堂合并……几十年后洋务运动又第一批引进了西式教育……经过历史的变迁,最终才成了我们现在的学校。”

    方世镜娓娓道来。这是一个含有神灵,但又不全都是神话的传说。

    “这两百年以来,学校的范围内从来没有遭受过任何大的灾难。不论是暴雨台风,还是洪水海啸,一直有一道天然屏障在保护着这片区域。连很小的灾难和事故也比其它地方少很多。这就是神仙的福泽一直在庇佑这里。”他又说道。

    “难怪很少听到我们学校的鬼怪传说呢……”底下的同学咕哝。

    “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那是两百年前的事,这次来的也是两百年一遇的大台风。可能神仙的某些庇佑,也终究要被破掉了吧……”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放学铃早已响起,可却没有人离开教室。学生们讨论着这个听起来有些玄幻的故事。

    “可是老师,这和我们知道的校史不一样啊?而且山上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庙。”

    “当然了,因为我讲的这是神话故事。还记得历史老师怎么说的吗?——一件事物有它的历史形象、神话形象,以及民间形象。”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这就要看你站在什么样的视角来看了……”

    那座庙的名字……是不是叫蓝雨?您还知道多少关于羊山上神灵的传说?

    放学之后喻文州站了起来,他有太多问题想问方世镜。可这时年级里的值日生来了,一进教室便要班长的日志和表格。喻文州翻动着桌上的杂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方世镜消失在了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中。

    也不急在这一时。他想着,最后与同班的朋友一起离开了教室。

    在经过操场的时候,有个眼熟的身影远远地在跑道上朝他们打着招呼。

    喻文州发现,那正是上次暴雨夜后,第二天早晨在凤凰树下站着,叫住喻文州的那名男子。

    当时喻文州被叫住,被问了古怪的问题,后来又听见意味深长的叹息……喻文州还猜测过他来自黄少天那边的鬼神界。

    只是……这个人现在怎么出现在这里?

    “哇,喻总你不知道的吗?这就是宋晓那天说的,新来的管器材的老师,叫魏琛。”郑轩说,“这家伙超没节操的,下课了和我们打球居然耍无赖!不过厉害倒是很厉害……”

    喻文州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几天他专注于在图书馆研习,倒忽略了课间外面的情况。

    那个叫魏琛的男人手里捏着半截掐灭的烟头。他似乎认出了喻文州,点头朝他露齿而笑。

    “都放学啦!”他说。

    “是啊放学啦——明天打球再决胜负!”身旁的朋友七嘴八舌嚷起来。

    “呵呵……想赢老夫?再过五百年吧!”魏琛大手一挥,“都早点回家!”

    “魏老师再见。”与其他朋友一起,喻文州也向他告别。

    回去的路上,喻文州始终在意着很多事情。不论是叫魏琛的男子在校园里的出现,还是方世镜今天所讲的建校前的往事传说……他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样的预兆。但是,这些事情接连出现背后总连接着因果。

    还有一直被提及的即将到来的台风……以及……

    他觉得,或许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但是他是凡间的人类,知道的事情很有限,再怎么猜测也只能是管中窥豹。或许只有接近上界,才有办法打听到更多的信息。但这对他而言并不简单。

    于是他想到了唯一一个他知道的,能够通往鬼神界的固定场所。

    灵岛。

    上次和黄少天分别之后,应该再去看一看的。他想着心念一动,便脚下一转,向通往江畔的街道走去。

    走过马路,穿过闹市……还有两个街区就可以到达上次和黄少天乘船的码头。然而,在繁华街道的某个交叉路口,经过一段白墙的时候,喻文州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都说了,你现在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的羊山有多危险,你也不是不明白……尤其对你来说!”

    他停下脚步。

    他身后的墙内似乎是一座老旧的园子,大概是民国时期某个建筑的一部分。此时已经接近入夜,霓虹在闹市区的街道闪烁着,而园内则是树影斑斓,杂草幽深,显得格外僻静。

    喻文州轻手轻脚地进入园子,站在一棵芭蕉后,看着对面墙下站着的两人。

    那是魏琛和方世镜。

    果然这两人是认识的。

    傍晚方世镜说,学校里小的灾难事故比别的地方少。而回想起来,之前魏琛也向他问过学校里的事故率。

    方世镜最后发出的那声叹息,和魏琛那天早晨的那一叹也有些类似。再加上魏琛也出现在了校园……那时喻文州心里就有了这两人之间有关系的猜想。

    现在看来没有错。

    喻文州继续在树后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你还是避一避为好,学校里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他们迟早会进入你的地盘。”魏琛在劝说。

    “那我岂不是更不能离开?”方世境说,“要不然那些凡人……那些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他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凡间,那些人最多只是被波及……”魏琛说。

    “被波及了还不够严重吗?别忘了,当初这里是因为什么建起来的!”方世镜显得有些激动。

    这时魏琛抬起头,看了他一阵。神色复杂。

    “没错,当初也只是因为上界大乱,有两位神明消失,才会有的那场洪水。在那之后,小鬼就开始在两界肆虐,如果不在下界划出固定的地盘制造屏障、聚集灵力,凡人根本没法抵御那些东西……”魏琛回忆着往事,“所以才会有你建起来的那座塾院。”

           他所说的内容,正应了之前方世镜在教室里所讲的那个传说,只是没想到,传说里的洪水竟然是黄少天所在世界的大乱导致的?看来此事还另有隐情……

          而且他们提到的“小鬼”,又是什么?塾院原来是为了保护百姓不被它们侵害才建立起来的吗…… 原来如此。

           还有,方老师故事里所说的书生,其实就是他自己。喻文州心下终于了然。

    魏琛点起了一根烟。

    “当年太多无辜的人受难,我都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过了,”方世镜则望着白墙外的夜空,“我活在世上这么久,这么多年,也许就是因为还没法忘记他们。”

    “那些小鬼……一旦进到学校里来播下祸患,就很难再彻除。所以这次也一样,我是不会让步的。”

    方世镜摊开了手掌。周围的温润的夜风忽然开始聚集,有一片落叶悬浮于手心,下一秒,旋起的气流便将落叶切成了十数瓣,在他掌心的上方飞舞、回旋。

    五行化术。这本是魏琛的专长。

    “你还是做什么都很擅长……”魏琛凝视着他手掌上方的碎叶,“以你全面的能力,如果当初再修几年神术,完全可以成为最优秀的那一类神灵……”

    “我只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当初我放弃成神,坚持半神的身份,也是为了一直留在下界。这对我来说有意义得多了。”

    “两百年了……你还是这样。”魏琛叹气。

    “我一直是这样。”方世镜说。

    “只是现在真不是个好时机,”魏琛说,“两百年过去、我的力量早已经不在巅峰,而且大概就快要撑不住了。少天——老夫唯一的徒弟年纪还小,上次要不是我争取时间让他逃进了你们学校地界,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不管怎么说,蓝雨庙这次无论如何都是要塌一回了。”

    “塌了可以再建。”方世镜说,“我们的命魂还在就好。”

    魏琛吐出一口烟,烟雾飘上了墙体。在墙外闹市区霓虹的映照下有种迷幻的味道。

    “罢了。”他最后说,“我猜他们的最终的目标应该还是我。明天我离开学校,这样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就来找你的麻烦。你留在原地注意自己,万事小心。”

    “你这就要走了?那你又能去哪里呢?”方世镜问。

    “这么多灵地,总有容得下我的地方。”魏琛说,“还是先担心下你自己,还有就像你希望的那样,保护好你的学生吧!方书生。”

    “我……”

    方世镜还想说什么,可当他的视线扫到魏琛后方的某处,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幽幽出现。他蓦然警惕道“谁?”

    喻文州一惊,然后发现方世镜所看并不是自己的方向。

    在他们对面的墙角处有一团乱草,此时正往外冒出浓烈的黑色烟雾,仿佛空气中晕染的黑色墨水。渐渐地烟雾凝聚成形……变成了一道只容得下一人的雾状拱门。

    “这是……”魏琛看着那道门,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一个带着黑色烟气的身影,拖着一件物具缓缓走了出来。

    喻文州又一次见到了穿黑雨衣拉木板车的老人。

    “清道公?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魏琛显然知道老人出现在这里的含义,他慌忙地跑了过去,“难道——”

    老人开口,他声音低沉,带着苍老的回音。

    “本来就受了魂食,又去哪里沾染了人气,就没救了。”

    他掀开了木板车上的油布。

    上面绑着的是黄少天的尸身。

    右手蜷缩的指缝间隐隐透出白光。他还握着喻文州送的那颗南海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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