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一棵芋头的一生没有太多传奇。尽管茄科植物的世界里并没有生长的压力,但我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保守地认为,最好是躺在地里,不要企望晃动。
在我记忆模糊的童年,我还没见识过多少事物,便轻易地对一切都产生了心满意足的感觉。我常常在晒暖的午后发出这样的感叹:多好啊,时常能晒着太阳。这恰恰说明了当一颗芋头要求不多,它就能很容易地感到幸福。由此可见,我们多是矜贵的,而且在生命进程中愈发卸不下杂念。所以风晴日好处生长的那些紫薯、山药和其他饱含淀粉质的高贵薯类,它们不轻易暴露自己生活的真相,已是很体贴我们普通芋头的做法了。
尽管水热条件差强人意,我后来还是愈发感到不满。这件事发生在我逐渐失去我稀罕的童年后,所以这些欲望应该是对过去失望索要的的合情合理的补偿。
除了大家都迫切需要的东西,我妄想占有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其中一样叫好奇心,另一样我长久以来一直不知其名。但一旦想到得不到它们,我便染上同样侵肌彻骨的寒意。
好奇心真是个坏东西。对一件事物产生好奇的周期,总会比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时间长,所以我所拥有的求知的焦渴总会比刚了解一个结果时降临的喜悦多。这么说来,追求好奇心总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按理说懂得再多都不会让一颗茄科植物的一生有所起色,可我总还如饥似渴,无可救药一般,仿佛那本是生命的养料。
对那另一样东西,我的理解与人们迥异。一颗芋头错综复杂的地下王国,不难想到,会与许多其他生命体产生交集。我理解的这种际遇,根植于土壤与水分的一致,起始于彼此的相同与好奇。不过这样的交友观可能有些过于清高,更何况我总期待大家像致命的寄生一样任由命运交缠至不分你我,直至在所有大小问题上都能取得和解。这种期望是那样的异想天开,使得我终于落入茕孑的境地。毕竟一颗芋头与另一颗之间,可能相隔千里;身边的紫红白褐各色同胞,又总因吸引力的不协调而难以接近。相比之下持有别种理解可没这些烦恼。有颗马铃薯令我印象深刻,它总是一副“凭君自取”的姿态,有时也无限度地示好,期望有天获得命运的根须垂青。可不知是因为遇薯不淑,还是因为蚯蚓做信使带到的礼物太无价值,它只获得了鲜少的回应和一些可疑的伙伴。再比如某只精明的紫薯,它将之理解为纯粹的利益交换——一副笑脸为一个请求的棘手埋下伏笔,不过它的地下联络者们也拥有同样冰冷简洁的善良。我说不出其中的人情味有几分。相比之下,我的这种认识给我带来的就仅有初识的狂喜,之后只剩漫长的挫败感陪我:原来知己只是在某个幸运分秒内出现在两只肥硕生物之间的错觉,人们总归殊异,竟不像鸟用鸣啭告诉我们的那样来自同一祖先。
有时我会有种强烈的预感:像我这样的一棵芋头,到头来一定会是无足轻重的。我虽也曾蔓蔓我的根须,地上的叶子也一样随风摇晃、迎阳受沐,但这掩饰不了我与大多数同类一样虚无的事实。只需咽下这样一个苦涩的结论,所有问题便不再是问题:像我这样一颗平凡的芋头,不能说全然与历史无关,只再别,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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