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过年

      隔了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今年重新感受了家乡浓郁的年味、见到许多亲人熟悉的面孔，吃团圆饭、放鞭炮、上坟烧香、走亲戚拜年这些传统的仪式，如今做起来更添了一种怀旧的意味，仿佛穿越到小时候，那样期盼热热闹闹的团聚，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服和压岁钱的童年时光。

       短短几年不见，记忆中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有的已为人父母，小侄儿也不再玩遥控汽车，而是玩大人的斗地主、约小伙伴联网打游戏。爸爸依旧勤勤恳恳地干农活，一个人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当当，饭桌上的猪肉、鸡肉、鱼全部是自家出产，菜园子的青菜和萝卜吃起来格外鲜美。食物的味道，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我对年味的记忆。

       农村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一代多在外地打工。国家为了振兴乡村经济，鼓励规模化、产业化的经营，出台了很多优惠补贴的政策，乡村的自来水、公路和水利设施也是最近几年修建起来的，感觉越来越方便。还有土地所有权、经营权的确立，我爸给我看他的红本本，上面哪些是集体用地、哪些是自留地，画了图盖了章，面积、位置标识的清清楚楚，便于后续的转让或者租赁。

        乡镇生活水平的提高，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几乎家家户户有小汽车，以前晒谷的场子变成了停车场，以前出门踩摩托，现在全家人坐小车，加上外地回来的车流，狭窄的公路变得拥堵不堪，熙熙攘攘跟大城市似的。县城的大超市开了好几家，生意特别红火。

        尽管高铁已经将返乡的距离缩短为一个上午，而真正的心理距离却远不止如此，交流才是我不愿意面对的难题。我常常惊讶于老家那些传统观念和大城市的差别是如此之大。讲关系、攀交情依然无处不在，做什么事能找到熟人最靠谱；好的职业都是沾公的，比如公务员、老师、银行这些，在他们眼里，到年龄了结婚生子是必选题，再穷的人家也要拼尽全力盖个好房子、给儿子娶媳妇，我家附近有个小伙子，年轻时候长得又高又帅，但因为家里穷没人愿意上门，后来找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还生了一个女儿。重男亲女的思想依旧很严重，他们觉得生了儿子要负责给孩子买房买车娶媳妇带孙子，要早点让孩子结婚，他才懂得人情世故，变得成熟起来。

       我爸谆谆教导我说，人一辈子就是为了名声、权力而活着。他这话我能理解，在家乡那个圈子里，邻里邻居都认识，你做什么事情免不了被说三道四，名声就是信誉的代名词；而权力则是利益的护身符，如果家里有哪个亲戚当个一官半职，就能动用关系办点事介绍工作什么的，好处多多。

        其实每一种观念都是特定时代和地域文化的产物，如同不同的方言一样，不能说谁是错的、谁是对的。只不过许多在老家被普遍接受的观念，已经无法获得我的认同。就比如结婚这件事，我爸妈那代人是相亲定终身、结了婚就是一辈子，而大城市年轻人的选择项包括：你可以喜欢同性、或者异性；你可以早早地结婚生子，也可以做潇洒的丁克；你可以在合适的时间结束，或者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关系。

       这种对比，一方面让我对自己抱持的那些观念开始产生怀疑，它们从何而来，被什么样的群体所认同（主流还是非主流），也许什么时候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呢！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不要用自己一厢情愿的主观想法随便批判别人的观念。

        在越不发达的地方，给予这些观念的选择空间就越少，生活在老家，你不得不被传统观念影响，独善其身是很困难的。而在像广州这样的城市，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观念更加多元化，有人习惯中餐、有人爱吃西餐，有人中意香辣，有人偏爱清淡，各行各业人们完全不同的状态，在同一个地方兼容。我们不再需要担心邻里的说长道短，也更加重视自我的发展。

       当我们不再被一种盲目的集体意识裹挟着往前走，开始追问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自我意识的觉醒成为最有可能的创造源泉。这么多的职业，你要选择什么；这么多的人，你想跟谁走在一起；当你选择一份工作的时候，是发自本心的意愿还是因为别人告诉你这就是好的……

       从农村到城市，从农耕经济到知识经济、信息时代，我和父亲的距离因此被拉开了，时代的发展仿佛是从一维空间进入了N维，给人们开启了更多的自由度和可能性。父母那代人物质贫瘠、生活艰苦，职业选择不多，一辈子为生存奔波、为子女操劳；而我们这一代则经历了生活水平的提高、改革开放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常常在快速变迁中困惑挣扎；希望下一代人，他们拥有更多元的价值观，遇见更丰富的可能性，不辜负这个时代，不辜负他们自己。这大概是我理解的关于奋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