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黄昏的时候，女人决定跟男人回家。

 男人一路谩骂着，她一言不发地跟随在他身后，在喧嚣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最后停留在一处宵夜摊前。  

 这是两人离婚十个月以来第一次在一起进餐。男人为自己点了一份炒粉，为她点了一盘她喜欢的糖醋鱼，两个青菜和一个猪肝汤，还给他们四岁的女儿买了一瓶爽歪歪，另外要了一扎啤酒。跟以前一样，他给她倒了一玻璃杯后把剩下的大半扎放在自己面前。分喝他的一杯啤酒，这是她的习惯和酒量。

她用筷子头戳了戳鱼皮，沾了上面的一点番茄汁放入口中，男人的谩骂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看着他那两片絮絮叨叨不住翻动着的嘴唇，番茄汁在口中没了味道。

 她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谩骂的习惯。离婚是她提出的，他死活不同意，刚分开，他就不断地找人说和，她除了在说和的人面前一次次伤心的流泪外一个字也说不出，心中满满地涌堵的全是对他的怨恨和恼怒。然而传统的婚姻观和对稳定的家庭生活的渴望让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舍弃过他。她需要一些时间疗伤，十个月的时间让她淡忘了一些他的不是，寂寞的时候还会念及一丝他的好来，何况再过几个月就要过新年了，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总得在人前有个好看吧，现在她回心转意了，他应该开开心心地重新开始才是啊。

 谩骂让她感到厌烦想逃离，不过她设身处地地猜想，他的心中大概也有一肚子对她的不满吧。这样想的时候，心情便平和了许多，对他的喋喋不休也能容忍了。

 她给他夹菜，细心地照顾女儿吃喝， 好不容易挪到宵夜结束，回家的公共汽车早已没有了。

    “怎么办呢？”她没了主意，细声朝男人问道。

    “怎么办？---住旅社！”男人停止谩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旅社？她从来没有住过旅社，也不知道哪儿有旅社，传说中那是一个充满暧昧的地方。

 男人胸有成竹的在前面快步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女儿已经睡着了，沉沉的，她抱着走地有些喘急。

男人的脚步终于在一处亮着灯光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私房，被改做了旅社。玻璃梭拉门上贴着大红的“欢迎光临”“宾至如归”，拉开玻璃门，屋子的右边靠墙隔着一个简易的玻璃吧台，吧台里码放着一些毛巾、洗发水、香皂等洗簌用品。

     听到有人进来，从楼梯间一前一后搀扶着走下来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

    “还有房间吗？”男人问。

    “有！有！”男主人干脆肯定地答道，窸窸窣窣地在抽屉里找了钥匙，带着男人上了楼梯。

     女人在后面要了两条毛巾和三袋沐浴露，紧跟着老妇人也上了二楼。

     男人在主人的带领下察看着房间，女人跟着老妇人进了洗浴间。

    “小娇，小娇，醒醒，妈妈帮你洗洗。”女人柔声唤着女儿。虽然有面盆，但她嫌旅社的物品不干净，好在是淋浴喷头，她将就着用水湿了毛巾轻轻地给女儿擦洗着。喷头里的水刚出来的时候有些急，溅了她一脸水珠，老妇人在一旁默默观看着。

     外面传来男人和男主人的争吵声，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为了房间价格。老妇人急急地走了出去，女人的心里也有些焦急，但仍然自顾自为孩子清洗着，只是动作放快了些。

  “怎么啦？”女人走出去疑问道。

  “我们大房间带空调是80元，小的50，还有一间小的不带空调是30，他要两间带空调的，只给80，这哪成呢？”妇人投她诉说着。

  女人明白了，分手这么长时间，男人一定想那个了，不然四岁大的女儿是可以跟着在一个房间里睡的。

    “没有空调的房间有电扇吗？”

    “有。如果这样也可以只收80的。”

    “不行！”男人接过话，“这热的天气，电扇有什么用？你房间空着还不是空着？”

    “我做生意怎么指望它空着？你这人简直胡搅蛮缠！”男主人再次生气了。

    “这样吧，我和老伴一人管一层楼，我的房间是有空调的，姑娘你如果放心，孩子就跟我睡吧。”老妇人和解道。

    “那也行啊，我女儿很乖，不认生，只是给您添麻烦了！”女人诚恳地冲妇人道过谢。

     事情看似解决了，可是男人偏偏犟起来：“不行就是不行，这地方就没这个价，我出80就要两间！”

    “不行就回家吧，”女人的语气依然柔柔的，但是态度坚决。顾及男人面子，她补充道：“这儿洗澡也不方便，又没带衣服换。”

  大家听到她这么一说，都愣住了。男人有点不甘心，店主人也没有想到生意会黄，两人又争辩起来。

  女人不理睬他们，只管蹲下身子，帮孩子穿着衣服，“走喽，小娇跟妈妈一起回家喽。”

     妇人在一旁看着，突然急急地说：“姑娘，你是孩子的亲妈吧？我看你是一个好姑娘，跟你说一件事情，前几天她爸爸来住过，还带着一个女的，一个长头发的女的，我记得你的孩子，他们带着她一起来的。。。”

     一瞬间，女人心中五味具杂，强烈感受到一种屈辱。她垂下眼睑，感概地想：男人真是现实的动物啊！她的心境还停留在刚分手的那会儿，以为他还在原地等她，不曾想当她回转过来的时候，他已远离到别人的怀抱中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一晚上的谩骂是为了什么，原来她等待的所谓的时机只是一段错位罢了。那么，当他带着别的女人住宿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讨价还价吧？他把他们的女儿，独自放在哪个房间呢？

     女人抬起头，面对这样一位跟她母亲年龄相仿的善良老妇人，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浮现着娴静的微笑，心间分明有晶莹的泪滴在无声地滑落。

    “谢谢您，妈妈。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女人象是对妇人又象是对自己说：“生活，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谁都一样。”

 夜色越来越深，女人抱着孩子，跟着男人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消失在夜幕下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