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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异梦
(一)
“哟,看,就是她……”
“靓妹,哈哈……”
“靓妹?她?丑死了好吧……”
“哎,听说是因为……所以才叫她靓妹的,哈哈……”
“这样吗?真恶心……”
“靓妹……”
耳边的吵闹声像是从旅人的鞋子中倒出的沙,随风一点点灌进了耳朵。
然而,“靓妹”两个字像是夹杂在沙中的石粒,通过耳道狠狠地撞进了脑子――猛地张开眼睛,一张血盆大口从正面袭来,锋利的牙齿上黏连着唾液,一阵恶臭让人反胃。
“呕……”一把推开面前的黑色怪物,踉跄着脚步往前方跑去。
逃,快逃!
双腿朝着走廊的尽头飞奔而去,带着微微发抖的身体。
看不清路上有没有其他人,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被摁了快进键,耳边只剩下呼呼作响的风声。
哪里?出口在哪里?出口到底在哪里!
浓浓的黑雾遮住了尽头,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片漆黑,看不见光亮,更别说出口。
然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带着刀刃。
“快看!是她,是她,靓妹……”
“靓妹,别跑啊……”
“靓妹……”
不要……不要说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跪坐在地上,眼泪将周围的迷雾淡去,显现出一个个穿着校服的人。他们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不清脸,但一张张嘴不断地张开又合上――原来这里是中学。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回来了?为什么又要我回来!
眼泪不知为何掉落,那个黑色的怪物终是追了上来,大声咆哮着。
“快看……是她……靓妹……”
“哈哈……”
“你说她这样还不如去死了呢……”
黑色的怪物张开了嘴――
那天,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从教学楼的四楼跳落,在一片如浪般的欢呼声中。
“嘶……”
“又做噩梦了?”
木犀伸手擦了擦她从眼角滑落的泪水,心知她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战争。
“嗯。”
“要喝水吗?”
看着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木犀便到客厅倒了一杯水,拿进了房间。
“好。”
“嗯……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木犀发现,喝了水以后的她,像是把水都储备在眼里,红红的眼眶像是随时都有泪水涌出。
“嗯。可是在梦里我死了。”
木犀知道她在梦里死过很多次了。虽然在现实里她也死了,心死了。
“还想得起其他的吗?”
木犀害怕看见她摇头,但显然她不知道。
“好。这是药,吃了躺会吧。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木犀起身,准备离开。
“这是她之前经历的吗?梦里的。”
“嗯……是吧。”
无视她渐渐变得阴沉的脸色,木犀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到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今天是阴天。黑压压的乌云在头上聚集,像是在商讨等会要下一场怎样的大雨。但此时此刻木犀脑子里的思绪,却乱成了一锅粥。
“it's just a matter of time,just a matter of time……”
特制的手机铃声响起,吵得让木犀头疼。
“喂……”
“情况怎么样?”
木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呵,你说呢?”
“唉……没有办法了吗?”
“有,但是很冒险。经过评估,她也不适合那个方式。”
“真的不可以再试试吗?”
“很抱歉……”
“好吧,是我着急了。但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知道。我尽力吧。”
挂了电话,木犀眉头深锁,心想这样的“太极”不知还要打多久。
最近市里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从9月1号到12号,已经出现了六名死者,且死者人数还有可能增加。
据警方透露死者的尸体都是在附近网吧的小巷发现的,死亡时间在深夜两点左右,被害人身份多为高三毕业生。
但警方没有说的是,案件中,每名死者的嘴部都被胶带封紧,剪开胶带便会发现他们口中舌头和牙齿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喉部有一块钢片顶着。
一开始警方推测凶手可能有收藏尸体器官的癖好,却不太懂为什么喉部会有钢片。直到法医在死者的胃中发现被搅碎的舌头和被打碎的牙齿时,警方推断这应该是一起报复性犯罪,并且随着死者数量的不断增加,上级对警方施加的压力也不断增大。
经过警方调查,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都是多年前一起校园霸凌事件的相关人员。但从最开始遇害的3位事件的始作俑者,到了后来死者的范围渐渐扩大为相关人员,死者身份的变化表明了凶手杀人心态的转变。如果不赶紧找出凶手,恐怕这场杀戮将不会停止。
今天是9月13号,上一次凶杀案的发生时间是9月12号。
看着手机显示的日期,木犀松了一口气。
嘀嗒,嘀嗒――
下雨了。
木犀走进屋子,轻轻打开房门,看见她还在沉睡,叹了一口气。
“出去买饭吧……”
套上黑色的外套,带上黑色的墨镜和黑色的口罩,拿起一把黑色的雨伞,穿上一双黑色的鞋子,木犀下楼了。
(二)
“啊……”陈烨子醒了。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睁开眼看到只有一扇小铁窗的水泥墙和潮湿的地板,他猜想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了在地下室。
黑暗中,缕缕月色穿过窗户飘散在地上,照亮了一摊不明的血迹。
陈烨子把右手放在腰间,认真听着是否有其他人,然后慢慢地往留有血迹的地方靠近。
似乎没有人。他一路用左手摸着墙走,猛然摸到一扇铁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时冲进了鼻腔,陈烨子不禁皱起了眉。
他将手放在门面上摸索,发现门面有很明显的凹凸感,像是被人用什么深深抓过一样。是手指……陈烨子把手放在了划痕上――比男人的手要小。
当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一个个同样大小的血手印,一条条狰狞的抓痕赤裸裸地出现在陈烨子眼前。
“吱呀……”――门开了。
陈烨子来不及躲藏,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直直射入的光线。
渐渐的,当眼睛慢慢适应光亮,睁开眼的瞬间,陈烨子一下子呆住了――这里不是地下室,这里是地牢。
在他眼前,是如马路般宽阔的走廊,可以容纳多人行走。走廊两边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随着地上遗留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这里像是举行了一场杀人的狂欢。
陈烨子屏住呼吸,跟着血迹往走廊尽头走去。路上,蹭亮的倒钩刺上还留着带血的肉色,被鲜血染红的鞭子上缠着缕缕黑色的长发……
他放在腰间的手不禁收紧,脸色也越发沉重。
“救我……”
陈烨子听见走廊尽头的铁门后传来了呼救声,他拔出手枪,并狠狠地踹了几下铁门,铁门踹开的瞬间,他的枪口对着的是一个长发女子此刻正低着头站在窗台旁,一身血迹。
陈烨子愣住了。
但那个女子抬起头,看见枪口,突然哀嚎:“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余音未尽,窗台前的身影消失无踪。
“不要!不要啊――”
“破叶子,起床了。不要什么不要,梦里被强了么?”
周桐一脚将睡在沙发上的陈烨子踹醒,眉间深深的川字表明了他的不满。
已经出现第六个被害者了,他在苦恼案情,这家伙却在睡觉,睡觉还大吼大叫,打乱他的思路。
“啊?呼……原来只是梦。”
陈烨子满头大汗地醒来,看着一脸不爽的周桐,居然还觉得他有些可爱。
“嗯,让你别在沙发睡觉了。做噩梦了吧。梦见什么了,那么吓人。”
“不染。我梦见不染死了,而且是我害的她……我没能救她。”
陈烨子说着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哦……话说,你好像自从看完了不染写的日记就经常做噩梦啊。怎么,侧写师都像你那么敬业的吗,梦里还情景带入?”
周桐把从不染那里拿回来的日记交给了组里新来的侧写师陈烨子,希望他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但听陈烨子说,日记里面有被人撕过页数的痕迹,可能那是重要的线索――因为日记里只有一页被撕了,而且很可能是写了不染想要报复的人的名字。
陈烨子听到这话想打趣,却又说不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
这是他从警校毕业后接的第一个大案,他也想用尽全力抓到凶手,可是……他看着墙上写着9月13号的日历渐渐出神。
“好好找凶手吧。早点从噩梦中解脱。”周桐抿了抿嘴,继续低头看档案,却听见陈烨子冷不丁的说到:“你说,我们抓住那个凶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别乱想了。好好工作吧。”
“是嘛……”
陈烨子至今都还记得,在走访时,那个知道关于不染的校园暴力事件的知情者,满不在乎地回答警察问题的样子。
“怎么?那些人死了?嘁,还真是倒霉啊,就因为一个婊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他们又没把那个女的怎样,不就偷拍了她上厕所的视屏吗?至于嘛……”
“可是这是违法的,而且你们还把视屏传了出去……”
“啧,拍都拍啦,违法又怎样,那个时候都是小孩。初二呢,还没成年。”
“那你参与了这起事件吗?”
“没有啊……都是听别人说的。哎,学校里说这事的人多着呢。有的男生看到她还会喊她靓妹呢,一群人在起哄。我也只是背后说说而已。小孩子嘛,说说又不会少块肉。”
“你知道这件事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吗?她……”
“那又怎样?我又没对她怎样,别赖我啊……说说她而已,怎么,还能要她命?反正这件事跟我没关系,说她的人多了去,你一个个找吧。我要去上班了……”
“……”看着那个人赶人的架势,陈烨子没有多说话,只是在走的时候把门重重地关上,“砰”的一声,破旧的出租屋里窗户都在抖。
陈烨子觉得这是他参与过的最憋屈的一次走访,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烧,却不能释放。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件事为什么会被定义为校园暴力事件。
自那以后,陈烨子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甚至心里有种莫名的痛快,虽然他的职业告诉他必须要找出凶手,惩戒罪犯。
可是这些人?那些伤害不染的人呢?又有谁来替不染找回公道呢?
陈烨子觉得头很疼。
周桐瞥了一眼在沙发上将自己卷成一团的陈烨子,合上了档案夹,缓缓开口:“叶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因为我遇到过更难抉择的情况――那是我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
那个案子我永远都记得,一位母亲为了孩子杀了自己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有恋童癖。原本那个案子已经找到了凶手,但那个人拒不认罪,且在证据与描述有冲突,引起我的怀疑,我重新开展调查,才查出了真相――我至今都记得,我从家里带走孩子的母亲时,那个孩子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那个时候我很害怕。说真的,我很害怕那个孩子会恨我一辈子。因为我知道自己站在法律的制高点,但是于道德,我是个囚徒,我可能要用一辈子去赎罪,才能换取良心上的一点安宁。
所以自那以后,每逢节假日我都会去孤儿院看望那个孩子,直到去年,那个孩子成年了,她对我说:“叔叔,谢谢你。这些年,对不起。”
那一天,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结案日。
后来接触的案子越来越多了,自己也慢慢看透了很多,像这样的案子也并不少。但是,法律就是这样。它有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作用。那就是它可以让人用他应该死去的方式死去,让他用他应该活着的方式活着。这是道德跟它不一样的地方。
道德是希望,法律是底线。不要用道德标准去要求法律。毕竟,人类社会不是总是充满希望的。叶子,我也希望这些人可以去地狱受罪,但这不是他们该去地狱的方式。
我们啊,可能真的只是法律的侩子手吧!”
“看来我被动画片骗了,”陈烨子自嘲地笑了笑“自以为法律永远站在正义这一边。”
“道德永远站在正义这一边,法律永远站在正确那一边。而我们的职责,是站在法律这边。”周桐合上了档案袋,“我打个电话给木医生问问情况,你好之为之吧。”
陈烨子始终保持着沉默,像是睡着了一样。
(三)
“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无忧无喜,可是我没有这个选择权。――2012.11.30”
“身子果然越来越差了,我也终是不再用嘴说话了。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个不用嘴说话的人,该有多寂寞。――2013.3.5”
“我不知道自己在抑郁些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我的无能。可能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最对不起的,还是那些帮助过我的人吧。对不起。――2014.5.6”
“这个世界,我厌了、恨了、也爱了。现在的我像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性格、外貌活着。她不是我,我不是她。我要对她负责,相对的,我的灵魂是自由的――我以为是如此。但现实却是,我被她困住了,永永远远。――2015.9.4”
“日子过得就像二月的雪,每天融了又下,融了又下。明明离春天那么近,却无法遇见三月盛开的梨花。孤独而又遗憾的一生。――2016.2.17”
“再见了。或许永别会更加合适……――2017.9.1”
然后,就是突然缺失一页日记。
陈烨子每晚都会翻看不染写的日记,这已经成了他的睡前习惯。
他希望可以在不染看似没有任何逻辑的话语里找到一丝线索,显然这很困难。因为不染在日记里几乎不记事情,只是描述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让他觉得好奇的是,不染是从2012年十一月底开始写日记的。也就是说,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但她的日记里并未提到这件事。而且从头到尾,陈烨子通过文字分析发现不染的情况并未因为心理治疗而有任何好转,反而有加重抑郁的倾向。
难道木医生没有发现不染病情加重了吗?如果……如果不染看起来很正常呢?而且现在的不染是PTSD症患者,即使病情加重,估计也不会引起木医生的关注,而且很可能木医生并没有看过这本日记。
那为什么不染要把日记交给周桐呢?不给自己的心理医生看,反而给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是个警察……
而且,即使木医生看了不染的日记,估计也很难打开不染的心结。因为她并没有在日记中提到当初她所经历的一切。像是在逃避……或者只是在发泄……不对,不是发泄。
“不再用嘴说话了……”
“像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性格、外貌活着……”
“孤独而又遗憾……”
“再见……永别……”
突然缺少的一页日记……
陈烨子突然惊觉到什么。
再联想到不染的日记在后期里一直出现的一个人名,他迅速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周桐的号码。
“喂?周桐吗?快联系木医!他可能有危险!不染很可能有精神分裂症。”
“好。”挂了电话,在餐厅门前刚停好车的周桐将刚拔下的车钥匙又插了回去,并用蓝牙打通了木犀的电话。
“喂?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好,我现在过去找你。还有,保护好自己,小心不染。”
今天是雨天,路上车比人多。
周桐笑了笑,按上了警铃,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办公室里,陈烨子挂了电话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9月14号。
另一边。
“it's just a matter of time,just a matter of time……”
木犀接起了电话,“周警官……在家,嗯,好。”挂了电话,木犀看着刚醒来的不染,声音有些沙哑,“不染……等会周警官会过来……他说,让我们注意安全。”
“好。木犀,我想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呆一会,你在客厅等我好不好?”
不染笑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木犀看着她笑,也忍不住笑了笑,“好。”
随后不染一个人走进了房间,拿起了藏在床下的刀,坐在床上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仿佛是要把这个世界洗的干干净净。
突然客厅大门传来声声撞击声,周桐大喊:“木医生!快开门!”
不染回过神来,面目狰狞地拿着刀冲出了房间,刺向了木犀。
刚准备去开门的木犀看着不染拿着刀刺向自己,一脸惊惧,下意识的躲开,但动作却慢了半拍,被不染的刀划伤了一点皮肉。
就当不染要继续刺向木犀时,薄薄的木板门终是被周桐踹破了。
“不染!你冷静一下!”周桐上前将木犀护在身后,用枪对着不染。
“你没事吧?木医生。”
“没事……一点皮肉伤。”
不染不停地后退,像是像躲开枪口。但当她后退到阳台时,木犀突然大喊了一句:“不要!不要!不染――!”
原来不染一直都在看着木犀,在靠近阳台后,不染用唇语对木犀说道:“谢谢你……成全了我。”
或许你们不知道,我多想心安理得的死去。原谅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随后,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区。
今天,9月14日,是木犀第二次坐在抢救室门前的椅子上。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此刻坐立不安的周桐在他面前来回走着。
“是,我在医院……不,不是木医生。对……是不染。具体情况我回去再跟你说吧。”周桐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抢救室的大门,又看向了一脸茫然的木犀,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抢救室的灯暗了。
“请问病人家属在哪里?”一位护士一脸倦容地问道。
“在这里。”木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很抱歉……”
接下来的话,木犀都听不见了。
他只知道不染走了。那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了五年的不染,终是走了。
他蹲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任由眼泪打湿了笔直的西装。
深夜十二点,医院抢救室门前,有一个男人在放声痛哭。
周桐看着这样子的木犀,不禁红了眼眶。
“木医生……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声痛哭。
(四)
案子结了。
但周桐和陈烨子却不像以往一样出门庆祝。
“你觉得真的是不染做的吗?她可是病人……”
周桐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但又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按照推理,只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不染是怎么实施犯罪的?但不染已经死了,犯罪过程似乎是个迷。不过,精神异常的病人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吧。而且她有明确的犯罪动机,刀上的指纹也符合,而且你也亲眼看见了她……人证物证充分,上头恨不得早点结案,恐怕不定罪也很难吧。”
陈烨子淡淡说着,却难掩心中的落寞。因为他想起了法庭上不染的母亲还没听到判决就在法庭上昏死了过去,最后被送去了医院。而木医生也担起了照顾不染父母的责任,陷入了无限的愧疚中,诊所也无法营业了。
“你当初是怎么猜到凶手是不染?而且觉得下一个受害者是木犀?”
这是周桐一直不理解的地方,案子破的太快,反而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你没看过不染的日记吧?像你这种大块头只顾着出勤,就没想过动脑子……好了,别生气。我说。”
陈烨子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一瓶扔给了周桐,另一瓶,开盖后放在了桌子上。
“不染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你们当初是不是觉得像这样子的受害者都是软弱无力,所以才好欺负?没错,不染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母对她也缺少关心,老师更不用说了,除了关注她的成绩,其他的从不过问。一个初一的小孩子,她自己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表现出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引起别人的关注。所以发现她不对劲的父母将她送去了木医生的诊所。我想,那一刻,她应该觉得自己得救了。一开始木犀让她写日记,她就通过写日记发出求救,希望可以木犀帮助她,毕竟她的性格注定了她无法自救。有时候,善良注定了是软弱的。而且在当时,法律也无法帮助她,反而有可能害了她。她只是想放过自己吧。”
“嗯……可是木犀并没有看她写的日记?”周桐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对,准确的说,是木犀没有想到不染会用这种方式向他求助。于是,不染唯一的救命稻草断了。”
“那她要怎么办……”
“跳楼自杀,但是没有成功。知道为什么凶杀案从她出院第一天就开始了吗?因为她在醒来的那一刻就不是不染了,而是不染的保护者。但这个保护者,后来把日记给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染的第二个求助对象?那个保护者,想借助我的力量保护不染?可是……她是杀人的那个人格吧……”
“嗯。她只是想让我们对不染产生同情。而且……她这个方法对我还真的起效了。估计,在不染的第二人格看来,警察永远都是正义的吧。”
陈烨子喝了一口啤酒,“其实不染从一开就有想抹灭自己存在想法了,第二人格估计也早就孕育出来了,只是并不稳定。而那次跳楼事件彻底触发了不染第二人格的出现。而第二人格之所以出现,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木犀的失职。”
“所以……”
“无论是不染本人,还是她的第二人格,估计都对木犀恨之入骨。但是为了复仇,不得不得隐忍。这就有了动机。再加上那两天是雨天,如果她出门,肯定会被木犀发现她有出门的痕迹。只是按照她的杀人频率,这两天内是不可能不动手的。所以当时木犀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下一个受害者。不过这也仅仅是可能。因为不染的日记里面写了很多木犀生活习惯,而且她还表示对不起木犀,希望木犀过好一点的生活。像是……像是初中生记录自己暗恋对象的一举一动似的。”
“那不是很矛盾吗?”
“所以,我在怀疑……不染是不是可以和她的第二人格对话?通过沟通来蒙骗木医生。但一般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所以呢?一切都是未解之谜?”周桐把一瓶啤酒都喝完了,却觉得兴致缺缺。
“嗯……除非有一个外人,可以帮助不染的第二人格实施犯罪……那个人必须很了解不染的情况……并且有机会读到这本日记……甚至可以与不染日夜相处……并且知道不染第二人格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木犀很可能是同谋?”
“不一定。”
“也是……如果他是的话,就不会接了我的电话以后还乖乖坐在家里了……”
“可是他并没有事,不是吗?”
“只是巧合吧……你看你那天也是突然想到这个思路啊……如果我晚到一步,估计木医生就命丧刀下了。”
“嗯……如果是巧合还好。如果不是,那我们绝对是放过了一个恶魔。”
陈烨子说完,将放在桌子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也对。可是如果这一切的推理都是错误的呢?”周桐开玩笑似的说着,而陈烨子听到后神情却变得异常严肃:“那就只能继续追查下去了。这个案子,或许并没有完结。”
毕竟,很多环节都缺失了。
“话说,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这个不染那么上心?甚至为了她,开始怀疑自身的职责了。”周桐并未忘记,办案期间陈烨子情绪的不对劲,并想趁着酒意问出这个问题。
“嗯……大概是,感同身受吧。从前有个小男孩,也和不染一样,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但最后……呵。”
――周桐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你知道烟头摁在人肉上多少秒才会熄灭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不染,他们还可以变成你。”看着陈烨子渐渐暗下的眸子在听到他的话后闪过一丝光亮,周桐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在这里喝不过瘾。今晚,不醉不归。”
陈烨子笑了笑,他知道,今夜,他是不可能不醉的了。
(五)
不染是木犀从学校毕业后的第一个病人。从2012年至今,一直都是他的病人。不染的父母付不起太高昂的治疗费,但不染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于是,刚毕业的木犀成了不染父母最好的选择。
因为不染的父母在外省谋生,经过沟通,木犀将不染接到自己家中进行治疗,不染的父母每个月给木犀打钱,以贴补不染的费用。
原本不染对于木犀来说只是一份责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上了不染偶尔露出的傻傻的笑容,并为了这个笑容,他愿意付出一切。虽然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
但是正确的人生应该是怎样的?没有人能回答木犀这个问题。
当他第一次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待不染从抢救室里出来时,他突然明白,或许人生无所谓正确与否,人生只有好坏之分。不染的人生充满了不幸,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她。
木犀一直觉得不染原本可以不那么绝望的。在他的治疗下,不染的情况也有些许好转。但在自杀事件之后,原本的恢复计划彻底陷入死局。
一直以来不染都有按照他的计划写日记,虽然在不染失忆之前,木犀从未翻看过不染的日记。但为了恢复不染的记忆,自不染出院后,他便开始了每天向不染念日记的日子。
然而,木犀却发现不染会经常在日记里提到自己――
“木犀医生很温柔,人也很好,可是为什么那么温暖的人都拯救不了我呢?我是不是没救了呢?不染你真是没用啊……”
“希望木犀医生那么好的人可以有一个好的人生,不会像我一样,终日惶惶而不得安宁。”
“嗯……木犀医生吉他弹的真好呢。”
“木犀医生做的蛋盖饭真好吃。”
“木犀医生原来不喜欢猫啊……”
“木犀……”
木犀念不下去了。原本是记录不染心情的日记,却成了不染记录木犀的日记。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多好呢?如果人生可以像手机一样,有恢复出厂设置,那么他和不染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这是木犀最近一直在执着的问题。
但此刻,木犀却只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不染的坟前,连雨都不能为不染遮了。
木犀的手里拿着不染的日记。里面夹着一张纸,是日记里那张被撕下的纸。
“今天还是雨天……不染,你说,我这样,算是成全了你吗?”木犀喃喃地问着,可是却没有人回答他。
不染的第二人格是在她出院第一天就被木犀在无意中发现了。
不染不喜欢吃鱼,因为她不会挑鱼刺。而那天木犀心血来潮买了一只鲫鱼,想给刚出院的不染补补,光是喝汤也好。但他没想到的是,出院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不染居然把鱼肉也吃完了。
木犀看着空碗,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不染看着他,许久,缓缓开口:“砚心。”
“不染呢?你把不染藏哪去了?”
“不染?不染是谁?”
不染,不染是谁?不染是……
木犀忽觉鼻子酸酸的,眨眼的瞬间,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了。
“那个……嗯,我冷静一下。不染……不染,对了,我这里有不染的日记,我念给你听好不好?说不定你会想起她。”木犀没有理会肆意横流的眼泪,低头在床头柜翻找不染的日记。
“找到了……你听,你听我念。”木犀擦干了眼泪,挂起僵硬的微笑,坐在床边,翻开了日记第一页。
“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无忧无喜,可是我没有这个选择权
――2012.11.30”
不染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木犀怔怔地看着日记的第一句话,呆愣了许久。
“你哭了……为什么我也会难受?”
那个叫砚心的人伸手擦去了木犀眼角遗留的泪水,眼里闪过的一丝疼惜,让木犀想起了不染。
“没什么……我们看日记吧。”木犀低头继续读着日记,一张纸却在翻页时掉了出来。
木犀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看,砚心就拿走了那张纸。
“是他们吗?是他们让你和不染那么难受的吗?”
木犀看着纸上列写的六个人名,脑子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你知道伤害你的人都有谁吗?他们的名字是什么?”
“不……不知道。”
“嗯……仔细想想,想到了就写到日记上吧。”
“好。”
木犀忘了这件事。他是不染唯一的医生,然而他却没能救她。
“如果这些人死了就好了……他们死了,你们也不用那么痛苦了吧……”砚心说着,便下了床。
木犀没有拦她。
那天,第一个死者,出现了。
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死亡时间,深夜两点。
也是从那天开始,木犀爱上了喝酒。每次晚饭后,他都会散步到附近酒吧。进去后,在吧台坐着,伏加特一杯一杯的点,等待着夜色渐渐变浓。
而在白天,木犀会向砚心念日记,那是砚心脸部表情最丰富的时候。有时候,会让他产生不染又回来了的错觉。
“你会后悔吗?”砚心问他。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死了,不染才能活过来吧。”
木犀处理着砚心脱下的带着血迹的衣服还有刀具,装进一个塑料袋后就对房门喊了一句“我去买饭了……”
“话说,你一般把这些东西扔去哪里?”砚心有一次出于好奇问他是怎么处理这些东西的。
“我认识一个垃圾处理厂的工人,一般会让他直接带我去火化场。我一直有这个习惯,喜欢自己把垃圾扔进火化场。那厂子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我。”
“嗯,怪人,都容易被记住。”
“是吧。”
木犀笑了笑,他想,他已经不知道怎样才算正常人了。
木犀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但他没想到,不染回来了。那天,是14号。
木犀惯例在阳台吸烟,突然听到了房间门开了,没有回头,随口说道:“那六个人已经杀完了,你还要出去吗?最近警察查的挺严的。”
“你说什么?”
“我说……”转身的瞬间,手上的烟掉在了地上。
“不染……是不染吗?”木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刘海上别着粉色发夹的不染。
那个夹子是他送给不染的,不染每天都会带,但自从砚心出现后,这个夹子就一直放在床头,未被动过。
“是。还有……这个是什么?”不染举起手中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剪刀”,不解的看着木犀。那是她在床头柜翻出来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的刘海长了。
“不染……不染!”
木犀紧紧地抱住不染,“你没事就好,果然这样做是对的……”
“到底怎么了?”不染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却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天。
“不染……对不起……”木犀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将一切都告诉了不染。
“这样……木犀,你知道吗,我昏睡的这段时间,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所有人都原谅了我,所有人都跟我说,不染别哭,错的不是你,是他们。而那六个人也来我面前,跟我道歉了。我一直以来,多恨他们。可是,梦里,我却选择原谅他们了。因为我发现,他们其实过的也不好。木犀,你在梦里,是我的英雄哦!所以,请你好好活着……”
不染,让他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吗……
看着坟前的白酒,木犀又想喝酒了。
“呜呜……”
坟后突然听到哭声,让木犀从回忆中惊醒。一个跟不染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的躲在墓碑后,默默抽泣着。
“你怎么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木犀把伞倾向了那个女孩,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被人欺负了……爸妈不要我了……呜呜……”
“哥哥也被人欺负了……哥哥也没有爸妈,你要跟哥哥一起走吗?”
“好。”
那个女孩抬起脸,看着木犀,眼里看不出情绪。
木犀笑了。
他的不染,又回来了。
(完)
后记
“哎,你看恐怖小说吗?很恐怖那种。”
“有什么比人心更恐怖的吗?如果有,我估计还没看过。”
夜色,好浓,让人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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