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我一直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有一次我认识一个日本人，和他约了喝酒，在他的房间里，晚上。但是我无聊到，并不想和他做爱。我只想喝点酒聊聊天而已。

在我再三请求下，他同意了，告诉我怎么去他的房间。他在中国很久了，所以我们交流没有问题。在他楼下的超市见面，他叫我快一点，楼下蚊子很多。我看到一个黑黑的身影，他看到我并认出了我，我就很兴奋得冲他挥了挥手。我们在超市里买了一些啤酒和零食。他问我喝不喝黄酒，我说太劲了不喝了，毕竟我第二天一早还是要去上课的。

到他家里，开啤酒碰杯，友好性得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比如旅游，比如阅读，都很无聊。他说他的母亲是一个很传统的日本女人，偶尔会来中国上课，教茶道。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在中国碰面过，即使她母亲授课的地方和他工作的地方很近。她母亲在中国，在教室穿和服，然后回去酒店，也穿和服，上完课就飞回日本，还是穿和服的。

我估计，才半罐啤酒，他就不行了，脸，脖子，开始发红。我让他别喝了，他说：“喝完这瓶就好了。”于是我只能尴尬得继续和他聊天。我讨厌别人喝醉酒，因为他们喝醉后做过的事情就完全能用“我喝醉了”来清算。

突然他端坐，问我相不相信”Ghost”。

“我信的，因为我有……”我也端坐，我们两个人得眼神专注了几秒后，他拿出一支笔和一本本子，开始跟我讲述他的故事。

我小抿一口啤酒，凑近去看他画故事的草图。先画了一座山，山里一条隧道。

“那时候我是研究所的leader，带队去一处湖泊调查水质。你知道那种很黑很黑吗？”他摊开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哦，中文叫：‘伸手不见五指’。”

“对的！。我当时穿着白色的衣服，脚上踩着木之（屐），走在最前面。后面有车子开进隧道，我就让队友们趴下，等车灯照到我们了，我就扮鬼，慢慢爬起来，把开车的吓坏了，掉头走了。”

“然后，我们去一个湖泊，下面是村庄和医院。”他花了一个坑，地下用中文写“村庄”和“医院”。在湖面上画了一艘船和几个人，三男一女，还认认真真标注出性别。

“我们是要diving，在十米深，二十米深，三十米深的水底，灌水拿回去分析水质。”他拿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拿左手划过自己的右胳膊说，又装着深呼吸，说自己没有潜水衣，也没有氧气瓶。

“然后有一个男生，体力撑不住了。因为我是他们的先辈，所以我要潜到最下面，有一个女生自告奋勇，说可以，我们就让她下去。我抓着绳索好不容易到了三十米深的水底，她也到了二十米的位置，这时候！”

我一惊，屁股挪了一个位子，把一包薯片抱在怀里。

“不要怕，你听我讲。我看到水底下，有一个女人，头发很长的，在水里飘。我向上看去找那个女生，她也瞪大了双眼，所以她也看到了。我跟她使了一个颜色，两个人就拼命得往上钻出水面。之后我们就回去了，其他三个男的后辈，留在我房间里休息。我很累，在房间里洗澡。”

他拨一拨自己的短发说：“那时候我的头发也是这个样子”，“但是我洗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很长很长，而且好像有一双手，像这样，抓住我的头。”他把手钻进我的头发里，按着我的脑壳示范那种感觉，我觉得非常非常沉。

“但是我没有说这件事，后辈休息完也就走了。之后她，就好像一直陪着我在我的房间里面。几个月后，之前那个和我一起看到女鬼的头发的女生，自杀了。”

“自杀…… ”我喃喃道。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也忍不住，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绑得紧紧的。

突然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又偏离一点点我的身体，呆呆得拿手指着对着我，用日文不知道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但是这样真把我吓坏了。我从垫子上站体来，又很克制得坐到他身后。但这个位子，可以看到他房间客厅悬挂的沙袋晃来晃去，然而并没有风，而且风也吹不动这么重的沙袋。

“你相信鬼吗？”

我看着沙袋说：“信…… ”他突然抱住我，希望我晚上能陪他。我推开他，问他家里的无线密码，因为我要下载几个唱经App。放起《心经》，我也只懂这个，他叫我不要再放了，我没停，他好像变得很生气，压低声音说：“停下，这样不好。”我也是有点被吓坏了，关了手机，站起来，开始翻阅他书桌上堆放的书，好让自己能有点动静，嘴里也不停说着脏话。他站起来，贴近我。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而我明显感受到他那边的凸起。他开始把玩我的耳环。

“陪我…… ”

“滚开吧。你拿这招骗了多少女大学生了。女鬼？头发？做爱能驱邪吗？你做爱的时候头发就成板寸啦？”我索性拉下头绳，拨开头发，一边假装呻吟一边拿手扒拉自己的头发。“你看，你摸，我的头发长不长！我要走了，陪我下楼！”

那天晚上他的确陪我下楼了，送我回了宿舍。回去前，他告诉我，这个故事要告诉别人，但并不能是很亲近的朋友。

“你洗澡的时候，千万不能看镜子。”

“操你娘的小日本，滚吧！我是公 产 煮 义接班人，我不信邪！头发，我没有吗？我才不害人！这故事我就闷肚子里了，我死了就找你。别想拿个鬼故事就想操我。”

回到宿舍后，我给他发微信想骂他，却被他拉黑了。我气冲冲得刷牙，忍不住抬头看镜子，却看到自己的头发……

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