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最近经常失眠,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繁杂缠绕的复古条纹,好像是捆住了整面墙的一张网,已经摇摇欲坠,似乎有些声音,呼之欲出。
潘朵想,真是可怕。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害怕告诉任何人。
有个妖精,住到了她的心里。
那时候,她刚刚失恋。其实也并不算是失恋,只是下了决心离开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
那个男人,儒雅沉稳,说话时带着长长的尾音,不再年轻却自有一份风度。
他让潘朵沉迷。尽管他比她大了二十岁,尽管他离过两次婚,尽管他给不了潘朵从小的优越生活。
可是,潘朵还是知道,她爱他。像是一个女儿爱父亲,又像是一个女人爱男人,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潘朵在自己的爱里沉迷。
但是,他拒绝了她。
他说,他想要个妻子而不是女儿。他说,潘朵,你今年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
他说,潘朵,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
潘朵约了他践行,她想,在这一夜,用她自己留住他。
潘朵知道,她自己很美。抱住他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里,闪出的火光。
那是属于只属于男人的,危险的光。
可是,他还是,不要她。
他的手,并没有碰到她莹润的肩头。
男人给她披上了外套,独自离开了。
潘朵在房间里哭泣,突然听到一个恍惚的声音。
"潘朵,你很脏,而且犯贱。”
透过镜子,潘朵看见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双眼里是怨毒的火焰。
“你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廉耻。你再也不配出现在阳光之下。”极度愤怒的面孔几乎扭曲,那张脸,和潘朵出乎意料的相像。
那张脸,好像变成了微笑的妈妈,从小,优秀又漂亮的潘朵就是妈妈的骄傲,唯一的寄托。
那张脸,好像变成了爸爸,爸爸西装革履,总是被人簇拥着走在人群中央,但是他很少回家,他不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女儿。
那张脸,好像变成了毕业致辞的潘朵,世界最顶级的大学,潘朵是第一位华人女生毕业生代表,那天,她在数万人的礼堂里,讲着流利的法文,自信的像个公主。
那张脸,好像变成了按摩女,为了吸引他,潘朵特地去做的全身皮肤的护理。
“啊......”潘朵抱住头,绝望的嘶喊。
“你到底是谁......”
“我是妖精,住在你的心里。”
其实,潘朵不是没有犹豫过。她的骄傲,她的理智,一次又一次的颠覆着这个计划。可是,她还是,想,孤注一掷,带着毁天灭地的决心。
不是说,人总要无所顾忌一场么?
更何况,她是那么的想要留住他。
那天之后,潘朵知道,她的心里,住着一只妖精,她能感受的到,妖精潘朵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潘朵所有的不堪和过往,她提醒潘朵,你有多么差劲和恶毒。
潘朵战战兢兢的走进了平常的生活。
穿着笔直的西装套裙,优雅的对着每一个人微笑,每天有几个视频会议,切换着几种不同的语言。
忙碌、疲惫、麻木......
只是,她不再动不动对着小助理大喊大叫,不再不耐烦的回应妈妈的电话,不再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痛幡然醒悟的父亲,不再把追求者的鲜花当面扔进垃圾桶里......
潘朵收起了自己锐利的刺,沉默的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也许这个世界欠了她,但是她也亏欠了这个世界。
她也那样的不堪过。
就这样,和好如初吧。
潘朵不再听到卫生间里助理们对她恶毒的抱怨,痛经脸色苍白时助理帮她泡了一杯红糖水。她再忙都会定期回家,对着妈妈俏皮又撒娇,偶尔,也会看到爸爸,她还是无法原谅他,但不再横眉冷对,起码三个人可以热热闹闹的吃顿饭。饭局上,再不是潘朵独自苦撑挑大梁,男同事总会用男人的方式不露声色的挡酒。
潘朵越来越少的感受到妖精的存在,
它不再咆哮和挣扎,慢慢变的平静和悄无声息。
潘朵走在人行天桥上,人流很密集
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潘朵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无奈吧
都有求而不得,都有身不由已。
潘朵看见了妖精,还是那张和潘朵很像很像的脸,虽然没有了狰狞,潘朵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要走了,潘朵。”她对着潘朵轻轻的笑。
“潘朵,每个人都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一面。我很高兴,你明白了。”
“其实,我也叫潘朵。”
妖精潘朵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好像是远处阑珊的灯火,渐渐只剩下一片模糊。
潘朵紧了紧大衣,想起下午听到的消息。
那个男人,去世了,死于艾滋病。
不是不爱你,而是不能爱,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毁了你,潘朵。
人来人往的天桥,灯火阑珊的夜晚。
潘朵抱住自己,无声的流了很多泪。
为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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