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我外婆讲过一个女鬼故事,而今重又翻阅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竟发现这个故事与书里描述的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听之令人魂飞魄散,提之,依然惊厥到毛骨悚然。
话说,我外婆的舅公以前是个生意人,他们家原来也是住农村的,只因为村庄隔县城比较近,他们村又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每天过城里赶集的乡人又比较多,舅公一看这阵势,便瞄准商机,与他儿子合计在村口开了一家客栈,专给过往的行人提供伙食和住宿。
这一年年关将近,过往商贾特别多,舅公父子也接待了不少客人,很快房间满了。可是临近黄昏时,来了两个挑担的货郎。这两货郎组合也是奇特,一个生得又矮又黑又胖,用我们现代话说,那就是一矮穷锉,一个却面色清秀身姿挺拔,虽然衣衫破旧了些,但难掩他现代大帅比的英俊本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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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进屋中央,舅公儿子迎上来却又马上怼回去,忙不迭地告诉二人,称房间已经爆满,连走廊、仓库都已经安排了主顾,实在没有多的住房接应二位客官了。
可那货郎兄弟就是不肯走,非要找来舅公,请他帮忙想想办法。二人为了做生意多赚点钱,出省走了很多路,而今往回赶也是归心似箭,身体实在疲惫到不行,必须找个落脚的地儿歇息一下,否则,怕是要累倒赶不上回家的趟了,至于房价,可请舅公随便开。
这倒是让舅公为难了,他当初开店,本的也是谋生的目的,但毕竟小本生意利润薄弱也发不了财,况且穷苦人家出身的他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自己有了衣食来源,同时又能方便他人,对他而言也便足矣。
至于趁人之危或者借机敲诈勒索,这类恶劣事件舅公父子肯定不会做的,若是有实力救人于危难,父子二人也定当义不容辞,但事已至此,真不是舅公不想帮忙,实在是房间全都住满,总不能把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给客人用。
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儿子想起了一事,跟舅公耳语一番,舅公恍然大悟,忙向货郎兄弟说明。
就在客栈隔壁,有一间灵堂,灵堂的一侧正好有一间小屋。灵堂是停放尸体用的,小屋子是给守灵人休息用的,小屋子有一张连在一起的大通铺,可供四五个人同时休憩。
只是事不凑巧,头天村里刚好死了个寡妇,这个寡妇得的是痨病和精神病。寡妇生前貌美如花,但自从丈夫死了以后,容颜像闪电一样迅速衰退。她整天咳咳唱唱,犯痨病时,不停地咳,咳到五脏六腑都要飚出来的感觉;不咳的时候,鬼哭狼嚎地唱,唱他的情郎如今在哪一方,唱他的夫君怎么舍得扔她下地铁,而自己却独自飞向了天堂。
她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亲人,她死后,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亲戚,亲戚们凑钱买了棺材,布置了灵堂,然后将尸体搬至灵床上,还没入木做法事,人就都做鸟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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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公原原本本将情况跟货郎兄弟说明清楚,只要他们不嫌弃,可提供枕头铺盖,至于住宿费,灵堂属于公房,也不是他的私有财产,定是分文不取的。
二人听说有地方可休息,而且死的是个年轻的女人,也丝毫不嫌弃,便马上应承了舅公。
舅公随即收拾了住宿行李,带着二位货郎兄走进了灵堂。
一走进灵堂,空气顿时变得薄凉。
灵堂不大,四四方方一间空房,一走进去,就看见一面白色的帷幛,帷幛前面是一架黑色的案台,案台上摆置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微弱。案台中央,有几柱快要燃尽的香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供奉死者的简陋的小食。
正对着案台的地上,铺了几个草卜子,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跪在上面为逝者守灵,因为死者只是生前无依无靠死后又无人送终的可怜的寡妇。
帷幛后面,正是停放尸体的灵床,紧挨着灵床的,是一副黑色的棺木。
死者正笔笔直直凄凄凉凉地躺在床上,看不见她的模样,除了两条手臂隔着被子伸了出来以外,她的整个身体被一床白色的被子盖住。
死者服饰简陋,从她短了一截的袖子可以看出来。她的手腕露出来,两个关节显得格外突兀,两只毫无血色的细瘦的手交叉在一起,放在下腹上。
不想惊动逝者,舅公示意货郎兄弟走路小声,他打着手势让二人随他进来,穿过帷幛,从死者床边擦拭而过,里头又有一个小门,从小门进去,正是一间小小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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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里面,光线更暗,舅公将手中灯盏光度调大,找到了小屋里的另一盏灯,它就挂在墙壁上。他揭开灯罩,点燃那一盏灯,然后将床铺好,吩咐二位就此休息,别告辞退去了。
货郎兄弟旅途劳累、困乏不已,实在顾不了太多,将货物担子搁置一角,双双脱了鞋子,一倒下身躯,很快,矮的那位便发出了鼾声。
但书生模样的那位,因为个子比较高,大通铺对他来说短了一点,他一躺下去,脚伸到了床外,这使他不舒服,于是翻了几个身。翻来覆去几个回合, 反而睡意顿失,只得调转个头,将脚撑在墙壁上,这一边,头却掉着床沿往外面栽了出来。
当他半栽着脑袋,血液倒流,他感觉思绪要被放空,所以,他睁开眼睛环顾了四周,当他把眼睛转移到门口方向的时候,他有一种血管要爆裂的惊惧,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外面的那张灵床上,就在他们刚刚从那里擦身而过的那张死人床,正端端正正地坐着那位死去的寡妇。
她坐在床沿上,披散着长发,长发遮住她半个脸,使她的脸看起来又尖又细,因为白色的寿服白色的被子还有那一围白色的帷幛,种种白色背景交汇在一块,映照出她一张惨白淡然的脸。
这回,她的手不是放在小腹上,而是两只分开,分别搁在两个膝盖上。
她正直直地看着这位货郎兄。
当她幽然的双眼看到了他那双因为惊厥从而瞳孔放大了双倍的眼睛,她的死人的眼睛里竟然射出了柔和的光芒,她还轻轻地哑然地唤了一声:
“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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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啊!”英俊货郎吓到魂飞魄散,心中叫苦连天,大气也不敢出,连眼珠也不敢轻易转动一下。他就那样瞪着双眼,半栽着脑袋,一双脚还撑在那一头的墙壁上,心想自己一世英明,今天竟然要被女鬼错认前夫,怕是要被带往阴间从此命丧黄泉客死他乡,不由悲从心起,索性闭了眼睛,豆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以为大难临头,说来也巧,正在这个时候,睡着的那位胖兄突然一番狂燥呓语,翻了个身来,不仅一阵风似的将被子带了过来,还不偏不倚地刚好甩在他头上。
趁此机会,英俊货郎赶紧将被子掖了掖,将脚缩进来,将自己身体蒙得紧紧的,然后屏住了声息。
睡着的那位胖兄又连翻了几个身,滚到了床的那一边,没多久,又开始鼾声雷动了。
他在被子里躲了片刻,没有发现女尸过来认领他这个“相公”,除了同伴的鼾声和外面轻微的风声之外,并没有听见从外屋传来的声响。他壮了壮胆子,轻轻将被子拉开一条缝,轻轻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着油灯的光亮,看到了让他今生今生最作呕最恐怖的一幕:
女尸正立在大铺的那一头,长发长衫,尖削的脸,幽暗的眼,哪怕是一具死尸,她依然面相不难看,只是脸上毫无血色跟表情,又是从灵床上爬下来,哪怕从缝隙里偷看一眼,依然能吓破常人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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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尸正对着胖货郎的脸吹气。她吹一口,吸一口,吸一口,又吐一口,她吹的时候,身体往前倾,她吸的时候,闭了眼睛,身体往后仰,仿佛是要吸取阳间生灵之生气,从而换得自己借身还魂。
他正惊魂未定,被子里的身体已不听使唤地战战兢兢,这时,女鬼觉察出了异样,眼睛向他看过来,他暗叫了句“不好”,迅雷一般将被子蒙住自己整个身体和眼睛,蒙得死死的,严丝合缝,就算是马上赴死,也不会再斗胆睁开眼睛看了。
他在被子里面蒙了一阵子,蒙得浑身燥热,蒙到口干舌燥,但细细倾听,没听见女鬼向自己身边走过来,反而有远去的动向,好像是撤回小屋去到了门外,紧接着,又听到灵床方向,发出几声床板吱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
货郎实在是焖窒难捱,再等一会儿,仍不见动静,便轻轻地将脚伸出去,探了探那位胖同伴,同伴还在,只是睡死沉得厉害,好像没有丝毫感觉一般,而且,也再听不见他的鼾声。
在被子里蒙着,实在无法透气,这样下去,不是被鬼夺命,迟早也要给被子捂死,只能再次壮起胆子,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四下张望,墙壁的灯光还亮着,女鬼已经不在身旁,旁边那胖货郎,正四仰八叉躺着,眼睛闭着,嘴巴却空洞地张开,身子一动不动,那睡姿有点反常。
再看外围,灵堂的灯已经熄了,但白帷幛白床单还是极易辨认,此时的女鬼已经安安静静地躺下。就像他们刚进来时那样,身体和脸部盖在被子里,两只瘦得吓人的手依然交叉着放在腹前。
他想了一下,自知不能坐以待毙,打算把胖货郎蹬醒一起逃走,无奈,那胖子好像睡死了一般,怎么推都推不动。刚准备俯身过去拉他起来,这时,灵床又“嘎吱”一声响了起来,意料到大事不妙,知道再无计谋唯有逃为上策,从床上跳下鞋子也没穿,冲出小屋的门,正撞见寡妇已经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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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一人一鬼四目相对,阴阳双煞芥茉分飞,货郎已知撞上了鬼,惊恐万分之下落下眼泪。寡妇一见男人落泪,俊朗模样更是熠熠生辉,一番动情便是眼光错位,又将货郎认作自己生前的那一位。一声温温柔柔的“相公”,便是痛哭流涕不能自持,倒在床边哭得凄惨。瘦弱的肩膀一伸一缩,薄瘦的衣衫飘飘缀缀,那可怜的模样简直令人心碎。
但哭得再惨那也是个鬼,惹鬼上身,必将自废,货郎自知权重,此地不疑久留,否则后患无穷。
于是依然镇定地冲过帷幛来到门边,刚要开门,女鬼抽泣着追了过来,一边喊着“相公,莫要抛下我”,一边伸出手来,欲求抓住他衣衫。
货郎一心要逃命,哪顾女鬼可怜凄楚爱恨情仇。他用力推开灵堂大门,一阵风似地蹿出门外,一边在路上奔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救命”。
他跑得越快,寡妇追得越急,仿佛下定决心此次非要抓住他,得到他,然后从此永不分离,从此一起双宿双飞,哪怕是死,也要双双化炬成灰。
货郎却一心要摆脱她,他不要命地往县城方向逃,没多久,跑到了县城郊外,那里有一座寺庙,庙中有灯,有和尚还在念经,知道有救了,拼命地拍打庙门,将庙中住持引了出来。
住持见他模样落魄,光着脚掌,大汗淋漓,一番惊诧莫名,再往他身后看,那女鬼不依不饶跟着。只见她披头散发长衫飘扬,薄瘦的身影带着一抹虚像,一路跑一路喊着“相公。”
货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急急向住持解释,称自己在东家客栈遇上女鬼,女鬼错认他为夫君,一直从村庄跟到郊上。
住持扫一眼女鬼身上的虚像,带着不祥的冷光,他即刻明白了。忙请小和尚将货郎领进屋中辟邪,又从袖子里拿出黄符一张。
眼见寡妇到了庙前,依然不肯离去,翘首期盼着,意图绕过住持身后进入庙中夺取“相公”。但住持法力高超,岂容女鬼人间胡搅?他毫不客气高举黄符,正对女子口中念念有词,但女子并不为此所动,上跳下蹿,一会儿从住持左边绕过,一会儿从住持右边绕过,但无论她往哪边牵引,只要黄符横在眼前,就好比阴阳之间隔开六界之门,任何小鬼神灵都将无法穿越。
女鬼蹿了几个回合,再也没有力气可折腾,她垂头丧气地扑在地上,生前痨病又一次故伎重演,她开始咳嗽,她又哭又咳,咳到全身颤栗,咳到五脏六腑随着鲜血一腔喷了出来。
然后,她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翌日天明,住持差人将女尸送回村里舅公家,又找来鞋子给货郎穿上,打发他回了客栈。
客栈已是一片混乱,胖货郎已经暴死,死时全身僵直,满脸青紫。
第二年,俊货郎以莫须有事件离奇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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