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虎

你怎么又大嚷起来了，调门低些，吵死了

最近你经常蹦高啊

怎么变成火药桶了？

郑乾忽然得到了这些评价，让他惶恐。要知道郑乾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那种，他几乎没跟任何人红过脸，总是笑眯眯地，和他的身形差不多，矮矮的，胖胖的，脖子缩在肉里，好像头就自戳在身子上似的，他浑身圆滚滚的又像一个橄榄球，只是肚子更圆一些，如旧时烧火做饭的大铁锅一样，就在胸脯下面，整个身子就更混元一体了。

他信奉和气生财，心宽体胖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和气生财还是他从电影中看到的台词，大概是黄飞鸿系列，里面一个大财主把和气生财挂在嘴边，解决好像比较凄惨，好人在这个世界是被优胜劣汰，淘汰的对象。

郑乾则仍然一团和气，别人对他说，这人脾气真好，你看他跟孩子玩一块了，孩子用脚踢他，他也不凶不恼，也不脸红，那个小崽子，轻点轻点，别踢你郑叔叔。

郑乾笑呵呵地，闹着玩玩，孩子吗。

这时候几个女人就又凑一起滴滴咕咕起来，不是暼着郑乾，嘴里大声说着，郑乾脾气真好，然后又用不可捉摸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嘴角不自觉的就耷拉下来。

郑乾的母亲在外人面前也是这么夸郑乾的，这孩子老实，特别老实，别人就从脸上寄出满脸褶子，然后附和着说，这孩子真好，真好，然后就在没有别的话了。

老实，脾气好，这几个打标签就贴在郑乾脑门上了。

于是邻居要通个下水道，照看一下孩子，修修电脑，都找郑乾，因为他总是笑盈盈的，笑就是说他喜欢，至少邻居是这么理解的。刚见面的陌生人跟郑乾打招呼，都觉得这人整天笑盈盈的，一定是个深藏不露，面善心狠的笑面虎，人们总是用最恶意的心思先把人钉在架子上，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接触长了，他们就知道，郑乾是真得在乐，以至于有点憨傻，他们把他当傻子，一有麻烦事，琐碎的事，费心费力的事就想到郑乾了。

在单位也是如此，郑乾就是和稀泥的绝色，他不知道怎么跟人吵架，一切能用嘻嘻哈哈解决问题，这是他的信条，于是有人工作交晚了，他不凶不恼，依旧笑呵呵地说，我来帮你搞定吧。于是同事，就娇嗲嗲地说一声郑哥真厉害，然后一甩背包，一蹦一跳地下班了，郑乾满心就荡漾着欢乐，虽然称不上美女，但是被女生称赞还是很受用，就好比在老婆环绕着郑乾的光秃秃的脑袋，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啵一个，然后满面秀红地，低着头说一句真厉害一样，郑乾有种莫名的快感，然后脸上又笑盈盈的了。

郑乾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也乐于傻呵呵地，也许一辈子就过去了。

可是最近郑乾觉得不是自己了，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回事。

他不笑了，他笑不出来，脸上寄出来的褶皱堆在一起，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郑乾的笑里没有温度了，能融化冰雪的那种，好像他在挣扎，从一块皮囊里挣扎出来，脸上都抽搐了。

有人找郑乾，郑乾爱搭不理，有人找他说话，他就大吼没空，脸上仍然保持着笑的惯性，但是有点想恐怖片的杀人狂，人们就明镜奇妙地，快速跑快了，他脸上带着刀子要杀人。

郑乾在网上买东西，也必跟人吵架，他说冲两天点电就没法用，卖家说没有质量问题 不能退换，郑乾就在评论区里写了几千字的论文，把卖家的是八本祖宗问候了一遍，然后又诚恳地建议用不要在这家买东西，商家心黑，心黑的人东西也是黑的。

郑乾最近迷上了吵架，网上购物就成了瘾，因为哪里吵架没有成本，对方又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他几乎没有输过，家里堆了一箱箱快递，都是吵架的战利品，钱照退，货不用还了。

郑乾也想着法子地跟人冲突，在排队中，他眼睛就滴流乱转，随时观察是不是斜次里有人若无其事地插队进来 有个女生推着箱子慢悠悠地往队伍里靠，郑乾就紧赶两步，把胸脯贴到前面人的背包上，不留空隙，阴沉着脸。有人真得硬挤过来，郑乾绝不犹豫的就会把人几个趔趄，然后依旧若无其事地走，我走我的道，你插队你理亏，郑乾的气势很足，有些人就骂骂咧咧地往后再去插到另个人前面。

有人跟郑乾刚起来，郑乾也不含糊，虽然嘴哆哆嗦嗦地，气的浑身发抖，但是他不露怯，脸上习惯性地挤着笑，但是更想挖苦了，现在汽车插队都扣三分，罚两百，你给我两百块钱我让你插，三分，我再给你三个耳光就低了。

别人看到郑乾的身材，又比量下自己，往往就退回去，不从郑乾身前插队了，这是个狠人。

笑面虎，真得是笑面虎。

郑乾才发现以前老是笑，脏活累活都给他，好事全轮不上，现在虎起来，竟然都巴结着他，孩子碰到他，他妈就赶紧跑过来扭着孩子耳朵，甚至弯下腰要单单郑乾裤子上的土，眼睛也低垂着，像是打千的丫鬟。同事也绝不敢应付了事了，她比郑乾走的还晚，加班时长翻了一番。

郑乾突然觉得世界变了个样，像锅盖翻了个个，以前他只看到圆滚滚布满厚厚锅灰的锅底，现在他看到油亮亮的内壳了，这世界忽然滑溜起来，原来人们喜欢被凶一些。

郑乾的笑依旧，只是不是以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