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似火,酷暑难熬。对于我来说,酷暑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煎熬,更有内心的悲伤和痛苦。
去年七月,病床上的母亲正在经历病痛的折磨。从家里到医院,又从医院回到家,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病情日益加重。医护人员想尽了办法,儿女们日夜守护在身边,千呼万唤,未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7月23日,大暑,母亲躺在老家的床上,在儿女们的哭喊声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窗外,夜色沉沉,星光喑淡,树叶哗哗作响,风声鸣咽。
一年来,我始终无法接受母亲已经离去的现实。约三十年前,祖母离去的时候,我觉得还有父亲母亲,老家还在;约二十年前,父亲离去的时候,我觉得还有母亲在,还有家在。如今,老院空空,老屋冷清,门前杂草丛生,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母亲不在,家在何处?
多少次在梦中,听见母亲喊我的名字,依稀看见母亲慈祥的笑容。醒来四周空空,夜色寂寂,不仅泪如泉涌!
母亲一辈子都是在辛苦劳碌中度过的。
母亲在娘家是长女,家境贫寒,人口众多,小小年纪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烧火做饭,洗洗涮涮,耕田锄地,播种收割,家里活样样会,地里活件件精。地少人多,全家人拼命干,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外祖父只好到地主家当长工。母亲从小就下地劳动,没有上过一天学。
嫁到黄家后,母亲生养了我们五男一女六个子女。那个年代的孩子虽然没有现在娇贵,但物资匮乏,生活艰难,要养大一群孩子谈何容易!母亲更忙了,更累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早忙到晚,从春忙到冬,年年月月日日,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即使是晚上要生孩子了,白天还在地里干活,辛苦难以想象。
母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分粮食。母亲下田干活,祖母带孩子做饭。天未亮,母亲就出门了。中午和晚上收工回来,她还要帮奶奶做饭。过去没有轧面条机,手工擀面条,劳动量很大。家里人多,吃一顿饭,母亲要擀很多面条。夜深了,一家人都休息了,母亲还在院子里洗洗涮涮,在油灯下缝缝补补。
父亲长期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管着方圆六七个村庄几千口人的事务。由于工作繁忙,加上身体不好,家里的事父亲管得少也做得少,主要是母亲在管在做。
一个十来口之家的事情太多了,吃饭穿衣,挑水出粪,自留地种菜,院子里养猪养羊养鸡,房子漏了要修,衣服破了要补,等等等等。
过去农村吃面是用石磨磨出来的,母亲半夜三更就要起床去磨坊磨面。石磨要用驴子拉,先把粮食一遍遍碾碎,再用粗箩细箩筛出面粉。石磨吱吱呀呀,筛箩咣当作响,母亲一个人在磨坊,常常要忙到将近中午,头上身上落满了面粉。
母亲心灵手巧,纺花织布做衣服,还会编席子。编席子是男工匠才会的手艺。先把高粱秸秆用篾刀劈开,刮片,然后按照一定的图案编织成席子。母亲编席时我给她打下手,在母亲的指导下慢慢地也学会了刮篾片、编花、窝角,编出一张张完整的席子。
农村吃水要去水井里去挑,一担一担挑回家,存放在水缸里。以前多是母亲挑水。我十来岁时开始学挑水,个子矮挑不起两个水桶,我就把扁担两头的铁链子挂起来,挑不动满桶就挑半桶,希望籍此减轻母亲的负担。
离开老家后,每次我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在忙碌。长期的艰苦生活,锻炼了母亲吃苦耐劳的品质和坚毅的性格,也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人生。
母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女党员,有六十年党龄,长期担任生产队妇女队长、大队妇女主任。这些职务都不是专职干部,除了偶尔外出开会,就是领一帮妇女下地干活。母亲从不惜力,带头干重活儿累活儿,还要组织指挥,多操一份心。
母亲虽不识字,但记性好,开会的内容她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她脑子聪明,条理清楚,遇事沉着冷静,有主见,有办法。即使上了年纪,也愿意接受新事物,常说一些个新名词。她宽宏大度,有胸怀,有眼光,与人为善,忠厚待人,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
家里虽不富裕,但母亲从不吝啬,不小气。只要是自己有的,都爽快借人;借邻居米面,平瓢借,尖瓢还。她对子女要求很严,诚实做人,好学上进,不准占别人便宜,不拿公家财物,不仗势欺人。孩子在外边打架,不由分说,先教训自家的,从不护短。母亲的谆谆教诲,她的言传身教,使我们终身受益。
其实,母亲真切地爱着她的每一个孩子。工作的,上学的,参军的,结婚的,生孩子的,生病的,出远门的,这一个那一个,这一件那一件,都牵挂着母亲的心,母亲都要为之操劳。伺候完老人,养大了子女,还要带孙子;带大了孙子,还要继续带重孙,总有尽不完的责任和义务。八十多岁了,母亲也不肯闲着,还要帮着种菜、做饭、看孩子。即使体弱多病,也要伸手帮儿女一把。
长期的劳累损害着母亲的身体。近几年,她得过几场病,做过几次手术,虽然都挺过来了,但身体日渐消瘦,人也明显老了。总以为母亲身体还好,活到九十多岁甚至百岁没有问题,没想到她病倒了,再也起不来了,八十七岁就走了,这是儿女们无法接受的现实,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母亲这一辈子坎坎坷坷,经历了很多事。她很坚强,有难就扛着;有肚量,有事就存着;能隐忍,有话也不说,把委屈埋在心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没有留给儿女片言只语,带走了她的委屈、担忧和对儿女的无尽牵挂。
又到七月,赤日炎炎,一个令人痛心的时节。
母亲的坟上长满了青草,翠柏守护着母亲,黄土阻断了阴阳,隔不断我们对母亲的思念!
母亲,我想您!
去年冬天,您来郑州过春节,得知您的孙媳妇怀孕,十分欢喜。如今,您的重孙女已近一岁,健康美丽,活泼可爱,但祖孙未能相见,留下终身遗憾。
老家的院落整修好后,我只陪您住过一个星期,我还想再陪您多住几次、多住几天。
我说过要陪您去青岛看海,一直未能成行,我还想陪您去。
我想再陪您去看北京天安门,陪您游江南水乡,陪您看草原风光……
声声呼唤,听不见母亲的回答。
田野里长满了茂盛的玉米,道路两房挺立着高高的白杨树,家院里新栽的枣树、石榴树已经开花结果,仿佛看见母亲站在门前朝我们挥手。
母亲,魂兮归来!
《七月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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