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
我是陈炯,一个我觉得挺不错的名字,不过大家都说陈囧更符合我。
我的家乡是一个叫覆镇的地方,我一直觉得这个名称有些奇怪。
2000年,A艺术大学在覆镇竣工,那年我十九岁,激情和梦想都在,无所畏惧。不就是这么个世界,没什么好在乎的。
23岁,我从A艺大毕业,在覆镇的成通街,租了一套小院,和我的小女朋友一起住着,大约有三四年吧。
成通街是小镇最老的一条街,无论什么时候都总透着一股子腐朽,像老人渐渐死去的气息。幸亏成通街申遗成功,每座老房子都贴了张印有“文化古街”的黄铜牌子,才得以避免拆迁办的毒手。
早上起来,算算时间,我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阿生了。骑上自行车,向阿生那里出发。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整片天空像一口黑乎乎的浓痰,路过一所高中,看见大门口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祝贺某位同学高考了多少分,思绪突然就跳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
2000年,A艺大对当地考生有加分,覆镇的学子纷纷报考,同时也吸引了周边地区近万考生。他们下了长途车后,又拉着行李箱乘上简陋的三轮,用婴儿般的眼光打量着蓬勃气息十足的覆镇,不太文明的文明路、正在建设的建设路、有很多卖空调的新飞路、以及三七岗、东平街、烟草胡同……
最后三轮车停在艾艺大正门口,旁边就是森林公墓,透过墙头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墓碑,留着烈士们的辉煌。学子们大多都在那儿,产生了来覆镇后第一次悔意。
我和余生是邻居,据说他是富家子弟,在上高中的时候,因打架被开除。家人给他租了间房,打通了A艺大的关系,就等着九月份开学。
当时我正值高三,一有空就去找他谈天说地。我时常拿他的名字开玩笑,
“余生,是希望余生长呢,还是希望余生短呢?”
他说:“希望,余生……快乐。”
继而因了阿生的缘故又认识了小曼。在某一天回家的时候,见到楼下停着一辆小卡车,不少人都在搬行李。上楼时小曼正好下来,我仰起头看着她,只是随意的一眼她,便把我的视线死死地拽住。
阿生从楼上下来说,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妹,余曼。”
后来我跟着阿生报了影视编导,小曼进了油画系。很自然地,我们在艾艺大都发生了一些事,例如阿生开始写东西挣一些稿费,尤其是舞台剧本很受欢迎,换女朋友的频次远超换内裤,同时我开始故意接近小曼。
我认为余曼这类人的出现对大多男生来说,无疑就像一颗十分刺眼的明星。在夜空中瞬然涨倍,耀得眼睛只得闭上,又映出负片似的无奈。
后来阿生问我是如何看待小曼的,我说或许应该在她身上用几句小说语言,特精美的那种。但,琢磨到最后,“心酸”二字就足矣。
多年后的我们,散落在天南海北,混的好或不好。
例如当年意气风发的阿生,在大四上学期突然退学,去了北京,不知经历了些什么。现在又回到覆镇,在一家超市的柜台卖手机。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总以为像阿生这样给过我崇拜感的人不应该是做这种小事的。就算不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也定不甘居于小镇一隅混日子。
我至今依然相信我的看法。
{余生}
今天天气不怎么样,现在店里也没什么人。电视里无非又播放着哪里又出车祸了,哪位领导又做出了多大的贡献,无聊透顶。
最近又因为赶上高考填志愿,满屏都是高校推荐。考生和家长熙熙攘攘地,计较着所谓的狗屁未来。
我没有参加过高考,有人说我家有钱,靠关系就能上大学就能安排工作。我就想静静地袖手旁观,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有多少能耐。
好吧,事实证明,这男人也不是很有能耐。不过那也和我没有多大关系,我过的是我自己的日子。
手机闪了一下,有条新短信。我打开,是小曼发来的,就一个字:“哥”。
我没有回复,因为不知道回些什么。小曼不愿说的,我也不能问什么。况且说实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低头默默地把柜台的抽屉打开,拿出里面一小叠钞票,去了银行。
银行门口有几个人在吵架,大声吼着什么,不过我听不清。有个女人越说越激动,开始动手,结果就几个人拧在一起。保安站在一边,也有些无奈于女人们的无畏争执。
回到店里,恰巧有对情侣来选手机。我看了一眼他的小女朋友,很可爱的小女生,所以我给他们推荐了几款粉色手机。
结果那个女生开口,“大叔,我们想看看男款的手机,是送给我男朋友的生日礼物。”
我又给他们推荐了几款,他们挑了一会儿。其实也说不上挑,两个人的交流中,男生一直都是听那个小女生的。女生看中了一款,就硬塞到男朋友手中。
“就这款吧,这款好看,还和我的有些像情侣款呢。”
那个女生拿出钱包边付钱边和男生说话,“开心么?这样以后我们联系就会方便很多啦。”
他们牵着手走了出去,我把柜台上的空手机盒收了起来。
心里暗自嘲笑。这年头,男的怎么这么软。要是我,我他妈都觉得不好意思。
后来又有几个人进来看手机,不过都没有买。有个化着浓妆的中年女人进来,劣质香水熏得我一直憋气。在几乎翻遍柜台所有的手机之后,很搞笑地说手机价格太高了,拿老年机的价格对比智能机的。
我顿时无语,“大姐,您别处看去吧。”她有些讪讪,但还是嗓门很大,“什么态度”,蹬着她的老式高跟鞋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小腿的丝袜破了几个洞,边走路边晃动着腿上的肉。
人都走了之后,我拿出一根烟抽着。把柜台里的手机重新整理了一下,顺便把仓库里的手机按型号和余量记录下来录入电脑存档。
一眼瞥到E盘,本来存的都是大学里写的剧本,最近都没有打开过,但是也不舍得删。就想让它占点内存,也给心里留点念想。
在众多的剧本下面,新建了一个“手机存货”文件夹。
它有些突兀地盯着我。
{陈炯}
刺耳的鸣笛声把我惊醒。前面人行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有规律地组成一个圆形,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热闹。
我赶紧减速,但车子还是依着惯性在最后一刻冲进了“圆形”中间。
周围的人把目光给了我0.5秒,继续看着地上。
我的脚下躺着位清洁工大妈,旁边放着一辆垃圾车以及一把大扫帚,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铁锨。
我下了车推推她,没有醒,我说,“你怎么晕过去了?”
有人说,“可能是碰瓷的。”
我说,“没有穿着工作服碰瓷的,应该就是晕过去了。”
有一个大爷在大妈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把零钱和一个手机,左右看了看扭头就跑。
周围的人一阵骚动,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出手的,率先拿起了那把扫帚,剩下的人一拥而上抢着垃圾箱里的瓶子。甚至有一个人直接推着垃圾车跑了,垃圾车上还挂着两个抢夺瓶子的人。
我被他们突如其来的行动惊呆了,先是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零件少了没有。再看那老大爷,岁数真是大了,迈着小碎步半分钟才跑出50米。
我连忙追上去喊道,“把东西拿过来!“
他看我追过来就慌了,把手机往身后一扔,骂道,“操你妈,懂不懂尊重老人。”
我说,“还有钱。”
大爷往地上一瘫,开始喊,“你再过来我就讹你!”
我想老人也不容易,就饶了他,然后发现我的自行车也被推走了!我骂了一句脏话,无奈地把那个清洁工人抱起来,她手上的铁铲也提到了半空,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要紧紧握着那把铁铲。
我走到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医院。”
司机说,“铁铲放不下,扔到路上吧!”
我说,“不行,这是她唯一的财产了。”
在司机建议下,我把车窗打开,铁铲横放在两扇车窗上,清洁工人的手依然没有放开。这样在我和那位伟大的清洁工人面前就横着一根黄色的木棍,她的手还抓在上面。
司机说,“这是你救的吧!”
我说,“是的。”
司机拿出手机按了一下,说,“好了。”
我问,“你干什么?”
司机说,“录音啊,万一你最后赖上我怎么办?”
到了医院,我把她送进急诊室,缴了费,敬业的大妈进急诊室的时候还握着那把铁铲。
我拿着大妈的手机,在通讯录上面找到“女儿”拨过去,却一直不在服务区。用我的手机又打一遍,电话通了,是一个女孩的喘息声音,“喂?谁啊?”
我说,“你好,你妈妈住院了。我用她的手机打你的电话打不通,你快来县医院急诊室一趟吧。”
电话另一端“你快点完事儿,有个傻逼打电话说我妈住院了。”之后传来忙音。
我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等待着那位“女儿”的到来,过了有两个小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坐到我身边,嚼着口香糖,抖着腿。
{方禾}
我拿着手机开始打电话说,“我在医院里,你给我打点钱来。不是我,是我妈,刚才有个傻逼说我妈住院了……还不知道死没死呢!少他妈给我装,给不给你自己看着办,逼急了我,你可别后悔!”
然后又打了一个,说,“喂?有钱吗?我在医院呢,有个傻逼说我妈住院了……”
之后又打了五通电话,每次的通话内容都差不多:有个傻逼说我妈住院了,我要用钱。
通话结束后,我终于注意到身边这个奇怪的男人,冲他笑笑,“大叔,人家是好看,可也禁不起你这么盯着啊。”
他说,“我,就是,那个傻逼。”
我有些惊讶,结结巴巴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我叫方禾。”
这时医生出来了,摘下口罩,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通常电视剧里面出现这种动作就代表得死人了。医生说,“心肌梗塞,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去把费用缴一下吧。”
那个大叔问,“钱够吗?”
我说,“知道你的电话,回头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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