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
我出了医院,步行一会儿,走进万家福超市,里面很闹腾,阿生的柜台默默占据着一角。
他见我来了,拿出盒硬中华,递给我一支,说,“怎么有空来了?”
我看着那支烟,上面印着“红旗渠”三个小字,把烟扔给他说,“每次都是这样,一个中华盒子用多长时间了。”
阿生说,“就是用的时间长了才有感情嘛,你家林佳呢?”
我说,“去外地了,过几天才回来。”
这时有人要贴手机膜,阿生问,“十块的还是二十的?”
每当我听到阿生说这句话,都会联想到一个妓女在问是全套还是包夜。
路人甲说,“十块的。”
阿生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黄色的盒子,抽出一张膜贴上,收了十块钱。
我说,“有时间没,喝点儿。”
阿生说,“我可是老板,任意分配时间,走着!”
这时一个路人乙要贴膜,阿生问,“十块的二十的?”
路人乙说,“二十的,贵的好。”
阿生又拿出那个黄色的盒子,贴上一张膜,收了钱锁上柜台。
我坐上他的小电驴,来到无水河桥南的一家狗肉馆。支一架狗肉锅,两碟小菜,半盆米饭,一斤覆大曲,能让人忘了从前和以后。
阿生说,“林佳又去外地了?”
我说,“嗯,这次不算远,就在明县,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你最近还行?”
阿生舀了勺汤汁在碗里,一口气扒了半碗饭,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拿起酒又吞了半杯。然后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说,“就那样吧。”
我饮下一口酒,整个胸腔火一般灼热,说,黑豆煮熟后泡在陈醋里,晚上七点吃可以壮阳。
阿生说,“回头试试。”
{余生}
有些日子没有和陈炯一起喝酒了,以前在大学里每餐都会拼酒的日子还真他妈的让我有点怀念。不过我才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果然,陈炯这傻子和我这个疯子在一起才是最拉风的组合。
大学里大家就说我们是影视编导系的两个霸王,有我们两个在的地方就会有奇葩的事情发生。有人说我们混的风生水起,那都是屁话,其实就是过得随心所欲,疯傻结合。
我打心眼里觉得这几年最值的就是认识了陈炯这个兄弟。不过我没有陪他疯完四年……
我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他说,回来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说,只道声“兄弟,喝酒去。”我们就像那些狐朋狗友一样,勾肩搭背地,吃肉去。
不过陈炯这小子,总有点看不透呀,老是喝了酒就一副忧郁的样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人嘛,活着就行了。一天到晚提那些情情爱爱的干什么呢,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怎么说呢,我们也都不年轻了,又不是上大学那会儿,老爱装深沉,剧本里也总是写点谈不透的人生。
哈哈,怎么有种老了就嫌弃自己年少无知的感觉。
管他呢,喝着。
在时光洪流中,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明白,很多时候抉择并不是单方面的,双向的抉择以及更多,有时是岁月给予的。
月光洒洒地跌落下来。只剩蜿蜒而止的公路,泛着阴森的亮光。
{陈炯}
每次和阿生吃饭,我总会忍不住想念小曼。
关于小曼,阿生比我知道得多,但我不敢多问。无论小曼过得好不好,我都会很难受。原来电视剧里说不敢去想,不敢去打听过去,都是真的。
大学时,我坚定地跟阿生说要追到小曼。
我告诉小曼有个地方叫成通街,那儿有成排的民国老屋,然后陪着她去写生。成通街尚存着一些店铺,店铺的门被时光铺满了灰尘和细痕,里面摆着不知什么时候时兴过的零食玩具,但好像永远都没有生意。
余曼把画架支在一家最没有人气儿的店铺前,这家店铺在门框裂缝里插着一小根木棍子,棍儿上摇摇欲坠地挂着块白铝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寿衣,花圈”,字体生硬难看。
我说,“覆镇我最喜欢这儿,可能以后还会住这儿。”
小曼说,“这地方阴气重,容易让人颓靡。”
我问,“你以后想干什么?”
小曼调好油彩,蓝灰色,下了第一笔,说,“带着画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四周看了看,说,“到时候把成通街画个遍,就在这儿开场画展。”
我看着眼前的小曼,心底泛出一阵软绵绵的怯弱,一些话上涌了几次,也没吐露出来。
我意识到我在怕,怕树上的果子还不熟,一口下去满嘴酸涩。
我想,时间还早,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时间的属性是铁,铁锤砸弯脊椎,刀片划开皱纹,老虎钳把牙齿一颗颗掰掉,没说出的话刚想张口就变成了风。
我愿意活得没心没肺,活得兽性十足,伤心、悲伤、愤怒、尴尬、焦灼等一切负面情绪,都能借吃饭和做爱平复身心。
那天回去后我很沉默,和阿生去吃饭,我一口气吞了三碗凉面条。凉面条制作特别简单,盛一脸盆凉水,把煮熟的面条泡一下,加入些调料,一小把黄瓜丝,方便快捷,老少咸宜。
在要吃第四碗时,阿生拦住了我,说,“撑死是最没出息的一种死法,比饿死、穷死、吊死、被人打死,都要没出息得多。”
这时就看见老板端着那一盆浑浊的凉水走到下水道旁,卷起裤腿,露着脚丫子,把还冒着白气的汤慢慢地倒在自己的脚丫上。
此后我的主食改吃大米。
和阿生散了后,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成通街阴气重,尤其是冬天,电热毯也坏了,冻得睡不着。
点上一根烟,烟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橘红橘红的,突然想起了林佳,马上拿出手机给林佳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林佳说,“喂,老公。”
听到林佳声音的一瞬间,我在心里狠狠赞美了一句,爱情啊,你真他妈是空虚的特效药。我问,“你睡觉了吗?”
林佳说,“没有。”
我说,“想你想得睡不着啊。”说完发出阵阵坏笑,这并不是我的风格,只是想渲染一下气氛。
没想到的是,我的笑声在房间里层层荡漾,十分渗人。
{林佳}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没有灯,护士支着头昏昏欲睡,黑乎乎的。三个人的病房有些安静的可怕。
我说,“老公,你不知道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他好像翻了个身,说,“不就是走T台么,能有什么?”
我说,“我们的T台塌了!你不知道现场有多混乱,但我以前看过一个节目,是工作人员专门引起小火来吓唬模特们,结果慌乱的模特都已被骂了。我有了这个经验就没跑,在T台塌的前一秒我还在敬业地走,周围的人都佩服死我了。”
他说,“那你没事吧,塌的前一秒还在走!”
我说,“我本来不想让你担心的,可是我好想你,老公,你来看我吧……”
感觉电话另一头的他猛地坐起来,或许是周围的冷空气瞬间将他屈服。于是他又躺下问,“你在什么医院?”
我说,“我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县医院。”
陈炯立刻穿上衣服,借着昏暗的路灯狂奔不止,跑到路口时却看不见车,一想到林佳还在冰窖一样的医院里心里就更加焦急。
“嘀嘀”一声响亮的鸣笛声吓了陈炯一跳,回头一看,一辆出租车突然打开了大灯。
他赶紧上了车,司机说,“刚才睡了一小会儿。你去哪儿?”
“县医院。”
司机说,“哦,是家人生病了吧。”
“嗯。”
司机发动了车,陈炯感觉到屁股底下一阵不规则晃动然后又消失。
司机说,“今天我拉了一个人,也是去县医院,他在大街上救了一个晕倒的人,你说这个人傻不傻逼。”陈炯没说话。
司机说,“兄弟,我看你挺眼熟的,也住在成通街吗?”
陈炯说,“我就是那个傻逼。”
一路无话。
躺在病房里的我,恍恍惚惚听到陈炯在叫我。
我坐起来一点,回应:“我在这儿。”
他走走过来坐在病床上问,“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我依偎到他怀里,说,“没事的,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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