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喜欢《苔丝》的语言,但是却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美“吗?没有恣意夸大悲情,没有细腻描写温婉。”动人“吗?没有刻意呼唤让人落泪的大喜大悲,即便是最后苔丝不可忍受生命之轻。苔丝内心的勇气,理智定义了独有的悲苦基调,弥漫成淡淡的无奈,大起大落的词语失去了用武之地。
托马斯·哈代的文学成就在《苔丝》这部书里达到了顶峰,语言造诣的贡献功不可没。
一.充满哲理的语言配合理性冷静的基调
一部小说,安排人物,情节不断出场,叙事,对白,方方面面需要兼顾。书中人物在纷乱的情节中,早已忘记了还有理智这样一个概念,满足于当下欢欣或是悲痛把他们排除在思考之外,夜沉沉而去,他们已经太过困乏,晨猝然来到,他们不得不面对眼前的事情。
大段陈述事实,往往给人以散乱的印象,一味强调高度概括的道理,难免陷入干瘪和说教的困境。繁杂事情的描述之后,一段点睛之笔的旁白,如同给长途奔徙的旅人一碗水,让他们恢复重新上路的体力。读者依托总结给与的提示,小结事实的描述,整理自己的思绪。
托马斯·哈代恰当把握了这样的心理需求,选择合适时候使用独立段落加以陈述。他安排的场景仿佛是一个坐在舞台一角的局外人,久久静观发生的事情,待到聚光灯远离了人群,他从静默中转过脸来面对观众,在舞台把唯一的灯光从头顶投射下来时,从容地总结了纷乱事情中的道理。读到此,读者发自内心地说:“衷心感谢作者精辟说出一直盘桓在我脑海里的想法。”
小说的一开头,在父亲沉溺于高贵祖先姓氏的虚荣中,母亲攀附富亲戚意欲带来家庭改变的想法驱使,家中老马死去,苔丝违背意愿不得不只身前往庄园,在与未来给她带来灾难的阿历克几小时不愉快相处之后,在苔丝转身离开之际,那个舞台上的人用下面一段话预示了苔丝的未来:
“着意安排的计划实现起来往往背离原意,因而一意呼唤带来的却未必是意中的人儿。注定要爱的人在该爱的时候大多不能出现。造物主并不在他一声提醒便能使人获得幸福的时刻对他可怜的生灵叫一声”注意“,他总要等到捉迷藏的游戏折磨得那人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的时候才会对那呼唤着”在哪儿“的人回答一声”在这儿“”。
“一个十全十美的整体的两半并没有在恰到好处的时刻相遇。那迷失的一半还在世界上孤零零地游荡,浑浑噩噩,全无所知,直到延误了时机。而从这种糊里糊涂的蹉跎之中便生出了种种焦虑,失望,恐惧,灾祸和种种极其离奇的悲欢离合“。
极富哲理的一段话道尽了生活中不是人们特别偏爱记忆遗憾的错过,而是错过才是生活的常态。也许因为真正的至美至福凤毛麟角,幸福完美才愈加凸显珍贵。
在展现了“苔丝错过克莱尔”这条主线时,不忘安排细小的支流辅助之:苔丝婚前曾经多次试图说出“失贞”的秘密,话到嘴边,总是被这样那样的情景所打断,这些不完全是一半出于激情的封堵,一半源于害怕失去爱的担忧。苔丝婚礼前一天写给克莱尔的信“被巧妙”藏在地毯限免,躲过了克莱尔的眼睛。克莱尔回到家中,挑选的是苔丝绝望的最后一封信,而此时的苔丝就在投入阿历克怀抱的边缘。直到他看到苔丝的第一封信,才从犹豫中苏醒,动身去寻找,这时已经距离他回家整整一星期,而正是在这星期内他永远失去了苔丝。
类似的段落还有很多:
“而他那套有关他们可能的后裔会瞧不起她的清晰描绘却对她那以人道主义为核心的诚实的信做了残酷的判决。她全凭经验已经学会了了一个道理:在某些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比过善良的生活更好,那就是干脆省事,什么生活也不过。她跟所有苦难中获得了先见之明的人一样,用绥里·普吕多姆先生的话说:‘能够从人家的命令听出要判什么刑来。’“
要有多大的震动,才可以让一个单纯的女孩,从心底感悟出如此高深,如此残忍的认知。难道不正是因为这样的打击来自她的之前热情,亲密,缠在她身边说不尽情话的克莱尔,而突然间变得礼貌,冷漠,难以接近,原来上进,好学所应该蕴藏的宽容,理智没有了踪影。
二.栩栩如生的拟人,恰如其分契合当时情景
托马斯·哈代有一种本领,那就是在讲述人物的动作,感情的过程中,周围能够借用的东西,在丝毫没有觉察突兀过渡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灵动起来,介入到当下的环境,情景,感情中来,弥补语言贫乏险些造成的空白,或是描述难以名状的,稍纵即逝的感情,或是呈现精准的情景,而且,这样的拟人化的烘托绝不是自顾自,信马由缰地展开而不知收敛,寥寥几句,坚守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一步,一旦完成使命,立即把控制权重新回归主旨,丝毫没有逗留的惯性。读者完全依赖细致入微的刻画体会先前提起的感情,没有被眼前的景象迷惑,没有被它们左右而带入迷途。
本以为是暂时落脚的奶场,却因为苔丝的出现,克莱尔再也没能启程奔赴下一个目标。“那几堵长满青苔的古老的砖质人字墙在向他低呼‘留下’,那些窗户在向他嫣然微笑,那些门户在向他招手挽留,那些青藤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一见他便羞红了脸…能把一种火一样的柔情赋予整座楼房的砖瓦灰泥和它头顶的天空,并使它们像心脏一样怦怦搏动。 “因为他的每一次脉搏跳动都逼着他向她靠近。“
克莱尔在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苔丝的坦白和处理他们将来的生活。“苔丝的座位空着,他自己的座位也空着,别的家具也都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难堪地问他:‘怎么办?’“
三.处处伏笔,前后呼应推动情节,体现故事完整
托马斯·哈代把前呼后应应用到极致:
比如,在送奶的路上,苔丝答应克莱尔求婚时,克莱尔激动地询问“用什么方法来证明一下爱?“, 在最后苔丝杀死阿历克时,她大声呼喊,”已经证明了我一直爱你。“
再比如,在婚礼上:“克莱尔知道她爱他-她身体上的每一根曲线都表现了这一点-但她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忠诚,专一,驯良的实际深度;不理解她为了他能承受多少煎熬,能有多么诚实,多么顽强,对他有多么信赖。”
以上一句中的每一个字,从苔丝坦白的那一刻开始,就依次开始贯彻:而不论克莱尔说什么,苔丝“不受激怒,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论他怎么对待她,她也绝不看作恶意。她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圣徒式的博爱回到了自私自利的现代社会里。”
男人啊,就算你无法摆脱世俗看法的枷锁,那么也请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的女人,不是因为比你爱她更爱你,不是因为高尚,不是因为善良,纯洁,她会如此迁就眼前的处理?是不是必须在撒泼打诨的女人面前屈服了,才觉得最后结果的值得?“贞洁”居然压倒了所有这些品质。
生活苦困,苔丝傻傻地希望在自我惩罚中获得原谅,她傲气,不肯去祈求婆家的帮助,她从内而外,护着他,还如同以前一样爱着他,用眼泪和鲜血一一加以证实。
比如,同时暗恋克莱尔的三个女伴在得知苔丝订婚,她们异口同声:“我不能恨她,不知道为什么恨不起来!”,在克莱尔慌乱撇下苔丝,要求伊兹和他出走巴西时,得到的回答是:“苔丝比我们爱你,她愿意用生命爱你。”最后苔丝果然为爱克莱尔而死。
比如,克莱尔说无法和苔丝一起生活,除非阿历克死了,情况可能不同,故事最终以苔丝杀死阿历克而进入高潮。
四.心理斗争,惟妙惟肖,渲染苔丝的勇气和理智
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托马斯·哈代笔下的挤奶姑娘苔丝。夹在情不自禁的狂热的爱恋和内心时时刻刻失贞提醒的恐惧,她压抑自己,不成,她躲避克莱尔,不成,她最终成了牺牲在克莱尔的爱和自己的爱中的困兽。
“她明知自己比她们更热情的天性,更为聪明美丽,但是从社会礼法看来,她却比那些令他看不上眼的,外形较差的姑娘更配不上他。”
“两颗炽热的心对一点可怜的良知斗争,因此更是竭尽全力来巩固自己的决心。她到泰波特斯来时使下定决心的。她绝不能同意采取一种后来会让她的丈夫因为跟她结了婚而悔恨的步骤。她认为那决心是自己的良知在不受外力影响下定的,现在不应当被推翻。“
“她呼吸的每一起伏,血流的每一涨落,耳里震响的每一声脉跳都跟她本性的要求唱着同一首调子,都是对于她的谨慎畏惧的一种反叛。“
“尽管苔丝不断嘱咐自己‘我绝不能做他的妻子’,那叮嘱毫无作用。其实她对自己说这些话正足以证明自己的软弱。“
书中最精彩,也是最成功的部分是托马斯·哈代把苔丝一步步拖入爱的漩涡,用最激烈的斗争表现她的正直,善良以及对美好爱的向往,苔丝在最短暂的时间里享受了至纯至美的爱情;在理应最快乐的婚礼当夜,苔丝遭遇克莱尔“理性”剖析和决绝抛弃,最终走向毁灭。作者把这两部分放在本书的中央,并且紧紧相随,前后反差之大,更加凸显了强烈的悲剧意义。
《苔丝》是一部生活的书,用生活的语言写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张扬,不讨好,与苔丝内心的勇气相应和,不紧不慢,脚踏实地地走到最后。
精彩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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