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1891,托马斯·哈代写成《苔丝》,历史的车轮滚过了一个多世纪,仅仅咀嚼 “贞洁”这个如同裹脚布一样被历史抛弃的名词,已经不合时宜。说到底,“贞洁”只不过是一个说事的载体,它代表了那个时代人们认可的一种观念。人们总会在时代中寻找安放他们观念的载体,把它固定下来,以此来维护社会的秩序,来批评别人,来寻找情绪的发泄口。
社会进步,观念需要跟着进步,而这不会自然而然发生。这带来一个悖理,人们渴望进步,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敢于冲破旧有观念,他们的观望,甚或是愿意把旧有观念夯筑成一块密不透水的坚硬铁板的决心,带来阻力的同时,势必成为戕害新生的隐形杀手,毋庸置疑,必然有人成为冲突中的牺牲品。
托马斯·哈代笔下的苔丝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生于贫困家庭的苔丝,不愿意沉沦于世俗观念,不愿意接受女子攀附富贵,改变命运的传统,不愿意接受母亲隐瞒的忠告,同时又被“爱便要顺从”的执拗引导着,不断陷入痛苦的泥淖,最终毁灭。
虚荣的父母把苔丝送去攀附富贵的远房亲戚,是苔丝痛苦的开始。苔丝遭受阿历克强暴,相比“没有爱”的委身,苔丝没有借机滑入世俗的窠臼,而是选择遭受白眼,道德羞辱,独自诞下婴儿。
二十岁的苔丝经历了本不是她这个年龄所能承受的苦难,在历经失贞,白眼,婴儿去世一连串打击后,她建立起来的“不愿再为人妇”的想法,远离家庭,试图重新用自己的隐忍淡忘伤痛,迎接新的生活。
在奶场工作,是她从伤痛中慢慢恢复的快乐时光。如果没有克莱尔的出现,苔丝会接受自己安排的生活,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过完一生。可是命运偏偏不放过苔丝,先是让她品尝再也无法抗拒的真爱,然后就像一个惯于报复的屠夫,狠狠捶打那块砧板上的肉块,这一切源于苔丝在新婚之夜对克莱尔坦白之前她所遭受的侮辱。事态急转直下,那个曾经百般爱她,不弃追求,承诺保护她的克莱尔判若两人,抛弃了她,远走巴西。
傲气的苔丝独自一人承受着生活困苦,精神折磨。对克莱尔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祈求克莱尔的原谅,甘心为挽回克莱尔承受惩罚自己的折磨,是支持着苔丝活下来的希望。她苦苦等着,苦苦挣扎着,把自己降低到最卑微的地步,期望在一点点退化: 获得爱,获得原谅,愿意为他死来证明爱。
她的朋友用不可以超过限度为苔丝喊冤,连给苔丝带来毁灭的阿历克也为她鸣不平。
命运再次在关键时刻推了苔丝一把:父亲去世,家道滑落。可怜的苔丝坚持了一年,就在最后的几天,被迫投入了阿历克的怀抱。她彻底放弃了一切希望,放弃了她试图坚持的观念,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克莱尔找到了苔丝,迟到的悔恨,如同扔进柴草的一个火柴,点燃了她最后一丝爱,最后的报复,苔丝孤注一掷,争执中杀死了阿历克。没有对后果的犹豫,在苔丝看来,这反倒是彻底的解脱,以往的污辱,抛弃,艰辛一笔勾销。她和克莱尔奔逃的五天中,没有疑惑,担心,委屈,隐忍,惩罚,坦诚而自由,没有惧怕到来的绞刑。
聪明,美丽的苔丝,追求至纯至真,她有什么错?她就是怀着一点点追求自己幸福的念头,可是她收获了世界最冷酷的报复,所有人都会为一个善良的人遭受如此的命运而惋惜。
热情,开放,同样是离经叛道的克莱尔,他有什么错?在意那个年代男人关于“贞洁“的共识也不是不可饶恕的,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隐藏在最深处的观点的攻击。
试图突破传统,却还没有绝对的力量突破,是他们悲剧的原因。这不是苛责,他们已经迈出了大胆的一步。社会大言不惭地如此运作,用它的随意展示并且掩饰残忍的一面。
拿起书本的一刻,我是极力在压制我心里的功利思想:也许不一定要得出一个结论,孰优孰劣,也许不一定要知道会指导该怎么做。
我该如何跟孩子谈起苔丝的纯洁,善良和由内而外的牺牲,世人眼里的优美品质不是为褒奖当事人,而是世人期望别人拥有,惠泽自己的愿望。如果拥有了美好品质就必然遭受重创,那么拥有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他人徒有其表的赞扬,为了他人的幸福?
我该如何跟孩子谈起克莱尔,他比那些迂腐,甚至欺侮女性的男人不知要好多少倍。但是那一点本来以为不经意的执念成了最具威力的毁灭。索性他是一个顾及颜面的人,倒可以让苔丝躲得远远的,或者他是一个不管不顾的人,至少可以给苔丝最低的幸福。他的开通蒙蔽了苔丝,他并没有试图以伪君子的面目欺骗苔丝,也许他也不知道那个念头是如何控制他的。
我的孩子永远不知道电报为何物,不知道农村的茅厕是什么样子,因为从他们降生的一刻,他们所看到的是:智能手机带来的便捷,抽水马桶带来的干净。
但是观念的替代远远感不上物质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得利落和无影无踪,在打击上却不遗余力,造成百倍千倍的伤害。
永远不可高估了观念对你的宽容,追求自己认同的观念,只是一个人的私事,世俗自有一套,它会因为你的“离经叛道“更加仇恨你,异类反倒成了凶狠报复的理由。
永远不可低估了观念的疲沓和残忍,它总是被不经意的,甚至华美的障眼法挡起来,单等最合适,最有杀伤力的时候出击,它的触角四处延伸,总会用悄无声息的办法把你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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