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站
偌大的车站,极其修长的电梯,一个又一个转角,煜煜望着7点50的手表,飞一样地从地铁口向火车站奔去。
偌大的车站,不断循环的电梯,看不到尽头的转角,煜煜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火车的发车时间是7点53,提前5分钟停止检票,已经来不及了。
煜煜叹了口气,她十分想不通为什么电梯会这么长,她已经十分尽力地去赶车了,为此她放弃了和恋人的缠绵,赶上那班20分钟一趟的班车,再从地铁始发站倒车到火车站,这中间她一刻也没有停留。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煜煜一边抱歉一边挤上车;地铁上嘈杂的声音,煜煜听着滴滴的警报声,在关门的刹那挤进了地铁,然而,她还是困在了去火车站的电梯上,没有赶上那班那班回京的列车。
煜煜和我是异地恋,我在天津,她在北京。当年干柴烈火,无知无谓的我们为了爱情毅然决然选择了异地恋。一次见面,两次见面,两周一次的小别新婚已经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剂,车站和旅馆也成为了我们最熟悉的地点。
但是这次情况煜煜怎么也想不通,从地铁口到火车站的电梯怎么会变得那么长,而且原本三层,六跑的转角,煜煜觉得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她怀疑她进入了莫比斯环,又怀疑自己踩得是彭罗斯楼梯,但她的紧张和焦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此时此刻的真实。7点59了,错过的高铁是最后一班回京的车票,为了和恋人能呆更久的时间,煜煜每次都买最后一班车票,之前每次和她说打好提前量,但煜煜总是微微一笑:我更想多和你呆一会。
煜煜摇了摇头,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车站,像浮萍一般,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突然,火车站的时钟发出巨大的响声,一声,两声,偌大的车站充满着时钟走过的声音,这种声音和她的心跳频率一样,真实而又极不规律。她听着车站的钟声越来越大,眼前突然泛起一大片白光。
“唰”的一声
我拉开了窗帘,关闭了煜煜定的闹钟,望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轻轻地搂入怀中。煜煜醒了,她擦了擦身上的冷汗对我说,“老公,我做噩梦了,梦到咱俩大学异地恋的时候了。”
我对她笑了笑,“异地恋为什么是噩梦呀。”
煜煜哇的哭了,抱着我说,“我梦到我赶车回京,就每次你送我走的那个火车站,那里的电梯怎么也到不了头,我疯了似的向上跑,却根本赶不上火车。我一个人站在火车站,举目无亲,也回不去宿舍,也不敢打扰你,我好难受呀,老公。”
我鼻头一酸,“这都十年过去了,咱俩现在住在一起了,不会再去经历异地的苦了。”
煜煜点点头,笑了笑,“我去值班,你今天去哪”
我顿了顿,“今天我去见客户”
“你今天怎么有客户”煜煜很纳闷,“你不是烦现在的工作很久了,和我抱怨说再干几天就辞职了。”
我拍了拍她的头,“这是最后一单生意。”
但其实我骗了她,我今天没有去见客户,我去了读书角,去干一件我没想过的事情。
(二)工作
我烦现在的工作已经很久了,无论是这份工作,还是这份工作所接触到的人。
我在一家银行工作,毕业以后和煜煜商量好在北京发展,我放弃了之前的专业,选择了挣钱更多的银行。
但是进了银行我才知道,银行就是更体面的“铁窗泪”。根本完不成的指标,无理要求的客户电话,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一眼能望到尽头的生活,我已经分不清这是一份工作还是一份苦难。我从小寒窗苦读,立下目标寻找更高的山峰,体会更百态的生活,为此我压抑自己的高中生活,考入全国前几名的大学。
然而,为了生计不得不收起我曾经的理想,跑保险,卖基金,枯燥无味的工作让我几乎崩溃,日日夜夜个加班的夜晚,我一次次地望着窗外的霓虹思考人生,到底是做一只被温水煮的青蛙还是像狼图腾一样不安于现状,哪个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和煜煜说这些,她是我十年的恋人,已经是我的亲人,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我曾经暗暗发誓,不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我选择自我消化,抽烟,喝酒,我学会了麻痹和放纵,也许是高中被压抑的太多,当自己稍微有一点自由的时候就想偏离现有的轨道。我喜欢在小河边散步,在老大爷垂钓的时候故意扔石头;也喜欢在酒桌上纵横捭阖,和下属喝个昏天黑地,我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会突然蹦哒起来,在路人的嘲笑声中,妄想摆脱重力对我的约束。
但很快,煜煜怀孕的事实让我不得不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收起那颗玩世不恭的心。自从煜煜怀孕以后,我更多的留在了家里,推掉了一些没有必要的应酬,也开始了戒烟戒酒。一开始,我尽可能的扮演好丈夫的责任,可是随着压力的增大,怀孕的反应,煜煜的脾气逐渐暴躁起来,而我的痛苦又无处发泄,争吵也成了家常便饭。
“我从周一就开始让你带我去孕检,人家小王都检查了好几次呢,你呢,不是今天忙,就是后天累,要不孩子生下来你再做检查?”
“不是我不去,是我真的累。你自己去不行吗,这么大人了,衣服我洗,饭我做,你还不满意吗?”
“你洗你做不是应该的吗,要不孩子你生,我去干活?”
锅碗瓢盆声夹杂着煜煜的哭声,被打碎的香水味夹杂着我的烟味。我们望着一地鸡毛的生活,谁也不知道平静的生活会被孩子打乱。
半晌,煜煜收起了哭声,拿着盒子走了过来,我打开一看,是我俩大学异地恋时候的所有车票和照片。那个时候的我俩真的好青涩,长不大的脸庞上洋溢的满是笑容。煜煜一边翻车票一边说,“那个时候的咱俩生活多艰难,两个人吃着不到20的饭,住不到100的宾馆。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每一次见面就是我眼中的光,这种光能克制住悲伤,能遗忘掉痛苦。可现在倒好,有了钱,安了家,那种笑容却很难再现到脸上了。”
我把煜煜搂入怀中,“亲爱的,我错了。孩子的出现打乱了我生活的许多节奏,请给我一点时间调整,很快。”
煜煜点点头,眼里布满泪光,“我害怕,老公,我这几天总是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答应我,老公,我们已经走过了这么久,一定能继续坚持下去的。”
我重重点点头,“我一定好好爱你。”
(三)聚会
但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去排遣我的情绪,于是我选择了逃避。小时候姐姐告诉我要多读书,读书的意义不只是陶冶情操,人的一生是有限的,而每读一本书就能多体会一种人生。
那个时候的我懵懵懂懂,爱上了顾城和海子的诗,长大后又爱上了三毛的散文和张爱玲的小说,他们的文字那么给人共鸣,又那么的扣人心悬。带着对这种情感的共鸣,我参加了读书会。
在读书会,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叫烟鹂。每个周末,她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抱着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和我们分享,她那娇脆的轮廓,美得不尽情理,美得渺茫,每次和她见面,我都情不自禁地坐在她身旁,听她讲她的故事。
许多的聊天中,我们发现我俩是如此契合,顾城和海子的诗,张爱玲和三毛的散文,我们诵读出每一句诗歌,又探讨每一篇小说的结局。那一刻,我们高谈阔论,我觉得时光把我带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我,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烦恼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记得羽扇纶巾,洋洋洒洒,意气风发。
慢慢地,我们增多了见面的频率,推掉了读书会的聚会,选择更多的独处时光。我们约好在酒吧见面,那是个春风和煦的晚上,她穿着那身黑色的风衣缓缓走来,青翠的发丝随着晚风微微荡漾,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许多张脸,我看到了林徽因的笑,谢道韫的眉和柳如是的泪,她慢慢走进来,一颦一笑中才华天成活灵活现。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醉到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些什么,只记得我摸着她的脸,不断地胡言乱语。印象中我深情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星星,有许许多多的芳华。她不说话,只是咯咯地笑着,那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悦耳动听,又像水珠般一滴一滴扰乱我的心弦,我望着她说,“你好美”
“我知道啊”她继续咯咯的笑,“大诗人就只会这么夸人嘛”
“不”我拉着她的手说,“是语言的思想太过贫瘠,说不出诗情画意。”
分开以后,她把我送到小区门口,轻轻的咬了一下我的耳朵,“大诗人,你怎么这么爱喝酒”
“我不爱喝酒,我爱放纵。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喜欢酒带给我的安全感。”
“安全感?”
“对,只有喝了酒,我才有勇气望着你的脸。”我顿了顿,“但我又怕喝太多酒,我怕我的手记不住你的脸。”
烟鹂咯咯地笑,“终于知道古代千金小姐为何总是心心念念着书生了”
我咬咬牙,猛的向她靠了过去,那一刻我俩贴的很近,近到已经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请原谅我多情的打扰,希望下次见面,不只是脸靠这么近。”
(四)爆发
回到家,煜煜闻着酒味吐个不停。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煜煜问我为什么还去喝酒,我没有回应。她突然把枕头砸向我,“问你话呢,这个家你还想要吗?”
也许是之前压抑了太久,又或许是今天的酒刺激到了我,我把之前的要保护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歇斯底里,我向她咆哮我的工作,我的苟且和不甘,我嘲笑她的一事无成,也厌烦了她的一成不变。
煜煜夺门而去。
第二天,我和烟鹂约好了下次的见面。就在之前的酒吧,旁边的酒店。
她还是穿着她的风衣,尽管已经是四月天,我带她上楼,坐在床上,没有酒精的刺激我很是拘束,我帮她褪下风衣,她的脸开始泛红,呼吸也开始急促。
“嘭”的一声门开了,煜煜走了进来,望着我和烟鹂,没有和我一样歇斯底里,也没有咆哮,她只是平静地说“多久了”
“三个月”
“从我怀孕开始的?”
我不说话,煜煜望了望烟鹂,没有解释些什么,平静地走出门。
烟鹂问我,还继续吗
我摇头,拿起她的风衣,准备送她回去,“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穿风衣”
她笑,“因为一个人,无拘无束。”
我点点头,拿起一根烟,“我现在也真的无拘无束了”。
我曾无数次幻想我出轨被发现的场景,也想象煜煜发现后的反应,我知道她一定如此的决绝,但我没有料到她能如此的平静。
我走回家,门已经被锁住了。微信和电话都被拉黑,我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今晚以前,我还是一个事业有成,婚姻美满的丈夫。生活如此多变,人生与原定轨道产生如此大的偏差,我踢了一脚石子,说“我很喜爱”
(五)嘉宾
煜煜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尽管我父母苦苦央求,但她头也没回的去了医院。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执拗,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正因为这点,我才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确定关系,就在高中的读书会,斜斜的夕阳把余晖洒在我俩身上,我和她偷偷躲在桌子地下,看完那本《红玫瑰与白玫瑰》。
煜煜嘲笑我哭个不停,“还男子汉呢,还没我坚强”
“你胡说,我这叫心思细腻”
“好好好,我的小男子汉,让我保护你一辈子吧”
我点头,又摇头,“我经常过于的敏感和难受,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这种情绪久了也会影响你的。”
她笑:“没事啊,我不怕。”
“你不懂,如果我开始信任你,把你当做我最亲密的人,你就会变成我所有这种情绪的出口。你会觉得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甩了甩头发,“你相信我,我能做你的那个出口,不光能做,我还想成为你唯一的出口。从你陪伴我的那刻起,我就认定了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人。而且你放心,我是一个有自制力的人,我不会允许你或者我其中任何一个沉溺于你所说的那样的情绪之中的。你相信我。”
她昂扬着头看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幻出一种太阳一样夺目的、天真的光芒。她有没有意识到她在对我说什么,我望着她发光的眼睛,她在对我说,她能克制住悲伤。
离婚以后的日子一平如水,我开了家书店,做了读书会,静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我看惯了小情侣们在我的书店从相识走到相爱,也看惯了无数次歇斯底里的吵架与咆哮。人只是在失去的时候在知道珍惜,也只是在回忆的时候才知道痛苦的真实。
说来也怪,煜煜约束的时候,我总想去做一些其他事情,现在一个人偏安一隅,住在这小房子里,生活起居却异常的自律。
也许是为了怀念她吧,我心想。就这样平淡的生活,我得过且过。
2029年3月,我收到了一份快递,快递里是我和煜煜的所有车票和照片,下面是厚厚的书和信。我翻开这些书,里面密密麻麻勾勾画画了许多笔记,那娟秀的字体一刹那让我慌了神。我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阳光,那光线把我照的刺眼,朦胧中我看到了煜煜伏案的情景,她翻开一本又一本顾城和海子的诗,一边查阅一边注释。她怀着孩子认真地看着张爱玲和三毛的散文,记下笔记兴高采烈地想做我的知己,做我的精神支柱,分担我的忧愁。
我泪眼婆娑,缓缓打开那封信,信很短,三行字。
2029年3月我向你寄出这份快递,放弃我们的曾经。
2031年1月,我订婚。
2033年10月,我结婚。
我笑,我知道,三十年前的今天,1989年的3月,海子卧轨自杀,1991年的1月三毛自杀,1993年的10月顾城自杀。我终究走向了另一条路,没有给最爱的人带来伤害,而她也终究放下了我,再用约定好的时间节点,最后一次祭奠我们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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