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猴献寿

老冯望着虚掩的家门，心中涌起无数感触，出去了这么久，家是什么样子，便是在梦中也变得模糊起来，如今清晰得引入眼帘，心中却又有一丝丝的害怕与恐惧，便是那轻快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远望家乡，他总是想起老娘的笑容，期待着家中的温暖，如今就在眼前，脑子里却满是老妈的呵斥与教训……

“也罢！就算挨顿骂，好歹也是见了老娘！”

然而，当他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想象中的欢迎与唠叨都没有出现，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寂静与沉闷，他不由得恍惚起来。

突然，一阵咳嗽声将老冯从恍惚中唤醒，老冯赶紧跟着咳嗽声走进了东厢房，便看到老娘倒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老半天一动不动，只有咳嗽时，才让她身子随之扭动一二。他的心猛地一沉，自责与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若当初尽孝膝前，老娘绝不至此啊。

老冯走到床前，轻声呼唤老娘。老娘缓缓睁开眼，看到儿子归来，眼中闪过一丝快活，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声音细若游丝：“儿啊，你可算是回来啊。”

老冯紧紧握住老娘的手，心中充满了愧疚，声音哽咽：“妈，我回来了，我对不起您。”

老娘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孩子，不怪你。妈只是有点不舒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话还没说完，老娘便昏昏睡去。

老冯坐在老娘床边，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老娘忽然轻声嘟囔了一声：“好爽口的桃子啊。”

老冯心中一动，立刻起身，踏上了前往集市的道路。

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但老冯的目光在各个摊位间快速扫过，却始终没有找到桃子的身影，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季节，桃子不能说没有，但绝对不多，更不可能出现在边城这种小地方，这……他早该想到的。

失落之余，老冯正准备离开，猛地传来的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不远处小饭摊前，一只瘦弱的猴子被粗绳捆绑在铁锅前，几个顽童正拿着棍子戏弄它，猴子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猴子嘶哑的吼叫，深深触动了老冯的内心，他想到了自己卧病在床的老娘，他走进饭摊前，轰散了顽童，上前与摊主交涉起来，摊主告诉他，这猴子是用来做菜的，小地方没那么多花样，只能搞些野味招徕顾客，不过老冯想要，也不是不能商量，只是价格比较高而已，老冯想了下，便买下了猴子。

在一片惊讶中，老冯带猴子来到了集市后的山林处，便解开了猴子的绳索，轻声对它说：“去吧，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猴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它用感激的眼神看了老冯一眼，然后转身跑进了山林。

望着猴子轻快的身姿，老冯心中对老娘的担忧更甚。

身为人子，连一颗桃子都不能给老娘吃，算什么玩意儿！

越想越是懊恼，老冯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哭了也不知道多久，眼前忽然伸出一双小手，小手中碰着一个夹肉大馒头。

“叔叔不哭，吃肉馒头吃！”

老冯泪眼过去，确实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孩子活泼可爱，像极了过年时贴的金童。

“叔叔不饿，你吃吧！”

小孩子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今年老李头过八十大寿，去了就有肉馒头吃！敞开吃！你吃了，我再去要好了！”

老冯见他这么说也不好推辞，只是将馒头一分为二，将肉多的半个递给了小孩。

两人开心的吃了起来，小孩边吃边说起老李头祝寿的场面，什么山一样高的大蛋糕，水一样多的大锅菜，便是那人头大的仙桃也有十来个呢。

说到这里，小孩得意的看了老冯一眼，兴高采烈得比划起来。

“这仙桃可不是用面做到”

“那是从北京城买来的仙桃！”

“香气四溢，吃了保准能让老李头再活三十年！”

……

老冯听罢，浑身一震，一把扯过小孩子的衣领子。

“这话是真的！”

小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蒙了，只是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哇哇大哭起来。

老冯挠了挠头，对小孩子说了声抱歉，便大步朝着李老头家宅奔去。

来来往往的村路上，到处可见三三两两村民端着大锅菜，拿着肉夹馍，眉飞色舞得说着笑着，循着这些人的身影，便来到一处颇为气派的大宅前。

宅院四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门前两口大铁锅，翻滚着大锅菜，流水一般伺候着一波又一波的大人小孩。

一个老人正在门前与众人说笑着，作揖送别，此人便是今天的寿星公老李头。这么大喜的日子向人讨要东西，还是代表高寿的桃子，这绝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老冯转身便想走，可又想到卧病在床的老娘，老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正犹豫间，老李头看到了他，哈哈大笑着，伸手端来一碗大锅菜，塞到老冯手中。

“贵人临门，怎得都要给老朽赏个脸，吃一碗大锅菜才好。”说着又塞了两个肉馒头过来。

老冯望着笑眯眯的李老头，又看着四周投来鄙视目光的村民，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是叫花子啊，不过也差不到那里去，自己可不就是叫花子吗？

老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老李头的大腿，哇哇大哭起来。

四周看热闹的村民见状，推推嚷嚷地要将老冯敢走，大过寿的，怎么来了这么个玩意！

老李头只是摇了摇手，将老冯搀扶起来，让人拿个大团结过来。老冯摇了摇头，老李头再次让人拿出两三张大团结来头出来，可老冯依然是摇了摇头，这一下可惹怒了村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不要钱，请您给我一两个桃子吧！”

老冯眼泪婆娑，将事情来源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老李头听罢，叹了口气，可怜他是个孝子，便要给他桃子，谁知却被儿子一把拦住。

“爹啊，这是寿桃，怎么能给人！”

“再说你咋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可是老三花了大价钱买的，不能给他！”

……

李老头见孩子们反对，面露为难之色，老冯见状，只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要离去。

“孩子，留步！”老李头伸手将老冯留住，道：“今天是老朽八十之日，孩子们买来桃子也是为了助兴，孩子你不如露上一手，大家高兴了，这桃子也便送你了。”

说着老李头，拉起一脸愕然老冯，大步进了内院，指着院中一棵大树，道：“我将十颗桃子放到树上，你摘多少就给你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说完，便让孩子们把桃子用口袋包住，吊到树上。

老李家的大儿子瞪了老冯一眼，便匆匆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便将十颗桃子布置完毕，也许是老爷子吩咐的不满，也许是对老冯的怨恨，这些桃子摆放到了树顶，又在树上涂了一层油，看上去锃光瓦亮的，摸上去滑不溜秋。

“请吧！”

老冯点点头，将衣服脱去，伸手摸了摸树，两腿一盘，便一点点往上蹿，可这树上涂满了油，每每让他中途落下，任他尝试了五六次，都不出意外地半途滑了下来，引来众人哈哈大笑，只是老李头的脸上有些不高兴。

“小子，你要是能摘下来，这桃子都送给你！”

“他要能摘下来，除非长出条猴子尾巴来，哈哈！”

……

面对众人的嘲笑，老冯面色不动，再一次奋力攀登而上，这一次眼瞅着就要到树杈处，能够缓一缓了，可谁知道脚底一滑，咣当便从树上落了下来，老半天爬不起来，更是让人指指点点，哄然大笑起来。

老冯叹了口气，自责之情溢于言表，悔恨的泪水不断流向。

老李头恨恨瞪了子孙们一眼，便要亲自攀登，立即被众人拦住。就在老李头破口大骂子孙不孝时，忽然一声怪叫从屋顶某处响起，接着头上一道黑影划过，飞快得再树上攀爬起来，三五下便到了树顶，众人昂着头看了半天，才发现是只猴子，猴子朝着众人龇牙咧嘴得叫了几下，便轻快地将树上的桃子一一摘了下去，然后飞快的下树，将桃子丢到老冯身上，随后又看了看眉飞色舞得老李头，拿出一颗大桃子，捧到了他的面前。

众人一片惊愕，很快便爆发出雷鸣般的讨好声。

“灵猴献寿！”

“老李头，好福气啊！”

……

老李头儿子孙子见了纷纷跪在老李头面前，叩头拜寿！

“爸爸（爷爷）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李头分开众人，将老冯搀扶起来，又让人套了大车，连人带桃子，又送了许多肉馒头和补品，一并送到老冯家中。

老娘吃了桃子，精神振作了不少，加上老冯的细心照顾，五六个月后便下了地儿。

老李头好人有好报，活到了九十九，一点罪没受，在睡梦中去了。出殡那天老冯三跪九叩送了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