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齐肩(三):八十母亲的未来

短发齐肩(三):八十母亲的未来

腊月廿九，被自己的女婿阮新发告知，不让继续住在他家。这意味着过完八十岁生日，母亲将被女婿"扫地出门"。

01

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到姐夫家，再过一星期恰逢新年正月初一，乃是老母生日。

按照当地风俗习惯，老人做寿由女儿准备分发"长寿果"，男丁准备酒席。付丰丰妈生日正好在新年第一天，不便召集亲友办酒席，所以另选日子摆寿酒。

姐妹准备好了糖馒头(用赤豆白糖做成馅儿)、长寿面和糖果，挨家挨户地送过去，告示同村老小，自家老人仙健顺意年届八十，讨个好口以赚祝福。付丰收两个女儿，也都特地调休数日，预备回家为外婆祝寿。

然而，令人无法想象的是，一场激烈的争吵，触发姐姐付丰收全家的众怒，让阮新法痛下决心"下逐客令"。

丰丰努力模拟着那样怨怼怒骂的场面：姐姐被母亲气得嘴唇发紫、身子发抖；姐姐大女儿举起一只搪瓷调羹，狠摔地上，屏住呼吸然后大吼着："别吵了"!

姐姐小女儿被突如其来的场景吓懵了，躲到一边，与当时正在高速公路上行进、坐在副驾驶位子的舅妈飞飞微信传话，说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怖的争吵架势，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似乎只有舅舅丰丰才能收拾这"残局"。

飞飞当时悄悄用文字回复安抚着，免得影响丰丰专心开车。

02

房子的主人开口了，剧情不可能再发生逆转。各路亲戚即使来做和事佬，新发一句话都能把说和的人呛得哑口无言:

要不我给你一万元，让老太太到你家住上一个月试试?!

20年前，新发还说得客客气气：只要您愿意，可以住在这幢楼里终老。

新发这次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态度决绝得不留丝毫余地。

丰丰他们到姐姐丰收家的时候，除了姐姐小女儿阮澍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另外三人已经外出置办年货，准备年晚饭的菜肴。家里小院子"硝烟"散尽，调羹碎片也已收拾干净，不见一粒白色瓷粉。

进一楼母亲房门后，还没有卸下双肩包，丰丰就往母亲的屋里跑。叫她，只"嗯"了一声。

丰妈换了个斜靠的姿势，似乎便于打开话匣子。一楼房间里太暗了，只有床前的电视机，播放着央视戏剧频道什么剧种的节目，荧频闪烁着发出若明若暗的光芒。

丰丰举起手指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移开床边椅子上的杂物，让自己坐下来。

老母亲仍然脸色阴沉，没完没了挨个数落着姐姐一家人。

丰丰没有多问，知道母亲可能把最关键的话或者行为隐瞒了。

03

等丰收回来，丰丰还没开口，丰收就气呼呼地说：

她出医院后恢复点力气了，就开始惹事生非，这么大年纪哪象个妈妈的样子?

丰丰立马就从丰收的语气里嗅出了老母亲的出格。

老人摔倒住院之前，一直住在二楼带卫生间的套房里。出院后，丰收把一楼的套间略作清理，让母亲住进去。一来可以避免不用上下楼造成类似摔倒的危险，二来方便照顾老人起居。

但老人对住到一楼极不乐意，不但因为几年前光顾过小偷，还因为一楼这间房里的床是丰爸生前睡过的，瘆得慌。

但丰收没有说破这一层，老太太却老大不高兴，趁找不到老年手机充电线，开始找丰收的碴：

你们把我的东西不当东西，把我的钱不当钱!

丰收果然"中招"：二楼的所有用品都已经移下来，你别惹事好不好?

你们把我的东西弄丢了，还说我惹事?老话说得好：久病无孝子，我知道你们已经很不耐烦了!

耐不耐烦妈你要问问自己良心!

老人进一步加重语气：你们自己也会老，这样对老人，会遭报应的!

有你这样的妈，已经是老天对我们的报应了!

这句话不说不要紧，听到这丰收妈脸挂不住了。酱紫着脸，一瘸一拐地到厨房里拿出砧板和菜刀，走到天井，边用菜刀斩着砧板边诅咒着丰收一家。

这个时候丰收大女儿摔了调羹，阮新发也听不自在了，忍不住放大平时音量一倍，对丈母娘说：

我们给你新房住、这样照顾你，你还这样诅咒我们。你搬出我家，别住这儿了!

"我不走，建这房时我也出过力!"丰收妈嘴里这么说着，放下菜刀和砧板，嘟囔着走回自己的床。

姐夫阮新发见丰收说得差不多，收起平时和善的表情，黑着脸对丰丰说:

这次我要恶人做到底，不让她住在我家，你想办法安置她吧!

丰丰听了姐姐姐夫说的，心里浮起一丝忧伤。

老人说的做的是都不在理，但从去年7月开始一直生病，做完胆结石手术，没完全痊愈，就摔了一跤，伤了右肩和脊椎，还不能起身下地，又突发高烧，再住院治疗，疑似得了绝症，退烧后回家是为了先过好春节。

年后把母亲安顿到哪里去呢?丰丰患难了。

04

上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泥墙屋，虽然经历过数次台风、一次浸淹的考验，墙面仍然牢如磐石。但就在半年前，丰妈已入住县医院，得知要做胆管结石切除手术时，屋顶被风雨掀漏，撕开一个口子后，小半屋顶塌陷下来。

老人身子躺在病床上，心里却挂念起那破漏的老屋。老屋象老妪的身体，各种脏器"跑冒滴漏"，屋梁顶椽"骨质疏松"，风烛残年兀自飘摇。

虽然花了点钱请同村的泥水工，作了简单修缮，防止雨水浸泡墙体，彻底毁坏老屋。但即使如此，仍然不足以安顿年迈老人。

05

丰丰开始后悔不早几年翻建老屋，为老母亲消除后顾之忧了。

十几年前，村里人大凡有了点积蓄，就相继展开违章建房"比赛"，房子建得一户比一户高，一家比一家阔气。只要不带头违反当地政策、没有其他纠分和村民举报，早就把房子造得妥妥的。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屋的户主落实政策成为吃国家饭的人。退休回老家那会，既无享受工作单位住房补贴，也无财力在老家翻修建房。只能眼睁睁看着左邻右舍建造新房住上好房。

等有了贷款条件，老家当地政府也有了大拆大建的相关政策，把退休回乡人员的建房养老的梦想，硬生生挡在政策红线之外。

06

丰妈提出想要去养老院。

其实，丰丰一年前就开始留意养老机构，迟迟没有落实下来，不仅因为老人尚在生病手术期间，一堆检查、手术及术后康复之事，牵制了大量精力，关心更多的眼前治疗之事；其次也因为老人不愿意花完她的月薪用于养老开销，明显超出她的心理预期。

这次她自己提出来，想必也是无奈的选择。

老人拨弄着发黄的电话本，用自己的"关系网"，联系着附近的养老机构。也顾不得别人的感受，即便敬老院联系人也得吃年夜饭。还好，对方挺客气地接着丰妈打过去的电话，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她提出的各种养老问题。

目前很多养老机构集康复和养老为一体，生活能自理的通常属于养老，不能自理需要看护和配合治疗的归入康复一类，收费也因护理服务难度不同而区分标准等级。

丰妈当然把自己归入"能动"能自理的一类，只愿意拿出退休金的三分之一，用来颐养天年。

07

春节前老天爷象模象样地晴了几天，气温略有回升，小雨就接着落下来，寒意也透过衣领钻入头颈，直打寒颤。

付丰丰让在寒风微雨中，想起谁说过的一句话来：

中年难得清醒，老年难得糊涂。

年届八十杖朝之时，尚不能明白生存之道，丰丰实为老母感到可怜可叹。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训练营第4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