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梦见了外婆。
外婆去世后没有梦见过她,而这次梦见的却是她去世的场面。
梦里长辈们将外婆用白布裹上,我盯着他们将外婆抬起来,那布包得不牢,掉了下来,露出外婆的眼睛,我看见外婆的眼睛动了动,然后挣开了。我高兴地跳起来,叫道:“外婆活过来了。”然后大家都欢喜雀跃,可是大家欢喜雀跃没多久,外婆又被长辈用白布包裹起来。外婆去世得太突然,我没在她身边。那天我正在上课,偷偷玩手机时姐姐发来了一条消息,她说外婆没了。我懵了,一时没理解“没了”是什么意思,姐姐又发了一条消息,说得更直白。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我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我把书本收拾好,几次想冲出教室。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铃声。我躲开人群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亭,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故作镇定,她说本来想先瞒着我。这种事情本不必相瞒,但我理解妈妈的苦心。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妈妈,妈妈反过来安慰我,告诉我,外婆走得并不痛苦。我给爸爸打电话,刚一接通,爸爸就哭,我跟着哭,从小到大,我没见爸爸哭过。原本晴朗的天下起了雨。我又给外公打电话,接通后,一片哭声。外公在电话里面哭着吼叫:“你外婆死了外婆死了。”声音十分无助凄凉。外公十五岁娶十八岁的外婆,风风雨雨过了接近七十年,一起守着故土,一起盼着远行的儿孙,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谁能真正明白他,又有谁能比他更难过呢?我挂了电话,蹲在亭子里面等雨停。妈妈让我等他们回去安排妥当后再回去。雨停后我往图书馆去,在图书馆外看见了雨后的太阳,天空暗淡,它却发着光,正要往更西的方向去。外公告诉妈妈,外婆去世前拄着木棍出门逛了一圈,我想天气该是不错,外婆肯定看见了太阳。我把那太阳拍了下来。
外婆去世那天的太阳初中回家读书后,才得以每年春节都聚到外婆家,人很多也很热闹。外婆家只有过年后几天热闹,在儿孙都不再依赖她而去远方去闯荡后,她和外公就用一年又一年的冷清来换来过年时两三天的热闹。
去外婆家,她当然很高兴,忙前忙后给我们准备饭菜。那时候暑假也会和姐姐弟弟去看望外婆外公,那时候,外婆的身体还很硬朗,她围绕着灶台,生火、洗锅、烧水、淘米,洗菜,最后端上来一道道用心做的菜。外婆蒸的蛋羹我最喜欢,鸡蛋对两个老人来说是珍贵的,他们总是会把鸡蛋存起来,等我们回去就让我们带走,那些鸡蛋圆滚滚的,每一颗都是饱满厚重的心意。那个时候,我在外婆家心安理得的偷懒,对外婆所付出的身心和力气都习以为常。外婆总是生怕我们饿着,刚吃饭不久,就拿着许多零食,一个一个地递,因为不饿,我们常常拒绝外婆。外婆执着地递过来,我们执着地推拒回去。过不了多长时间,这样的场景又会上演一次。外婆去世前这一年春节,我们照旧聚到外婆家,外婆和往常一样,拿出各种吃的递到我们这群孙辈面前。我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不能拒绝外婆,就算是不吃,也要接受外婆递来的东西,让她心安。我边接过东西边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能拒绝外婆。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过这么久才明白这件事情,明明只是一伸手的事情,我却偏要去反抗。外婆去世后第二天,我回到重庆和姐姐弟弟会合,再回到县城已经凌晨两点多,到大娘家歇下,准备天亮了回外婆家。大娘说,以后回去,没有人像外婆一样不停拿东西给我们吃了。大家都对外婆递东西给我们吃印象深刻。夜很深很深,想到外婆,就只剩下她递东西过来,而我们一直在拒绝。她一遍一遍地走进里屋,一遍一遍伸出她那黝黑又苍老的手,细声细语地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问我们吃不吃豆干,吃不吃果冻。我总算能为这件“小事”做出“妥协”,却没有人再殷殷地把东西递到我眼前来。
❤️
外婆2018年3月8号去世,我刚过23岁没多久,回忆起来,23岁才算是我的本命年。我其实并不信这个,但是又觉得仿佛有前兆。春节过完没多久和两个朋友一起出去玩,回来那天我跟妈妈说等元宵节去看看外公外婆,我就要回学校了。妈妈告诉我可能没时间去,我心态倍儿好地表示没关系,暑假再去看也行。我们俩就这样把与外婆的最后一面断在了春节后那几天里,而那最后一次见面,还并不全是愉快的记忆。回学校那天坐了一天动车,上车没多久整个人就浑身难受,昏昏沉沉的。耳机里放的是《明月如霜》,我一遍一遍地听,越听越难过。后来听到这首歌,就会想到外婆,想到我那个不经意的决定,想到我盲目的乐观着,看不见他们苍老的脸庞。下了公交我差点栽倒在地,用行李箱支撑着,等室友来接我。我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两天,室友说要吃点药才行,我总回答,也许明天就好了。我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和这点小病对抗一下。3月4号到学校,3月8号外婆去世。我把这场病当作是对我的惩罚。我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回到外婆家,下车后看见不远处飘动的白幡时,心里最难受。外公坐在门外长长的板凳上,那个他们常常坐的长板凳,如今只有外公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远处是群山,已有春天的翠意,只是望不出去。外公看到我们,眼里就蓄满了泪水,他又把对妈妈说过的话告诉我们。他说外婆去世那天早上,她拄着木棍,走出家门和不远处的邻居聊了会儿天;她还煮了面,吃了小半碗。姐姐抓着外公苍老的手,伤心地哭了起来。我站在外公身边,盯着不远处的白幡,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从此孤单的外公。灵堂里敲锣打鼓的声音时时响起,妈妈和大娘在哭,大家都去劝她们。死亡,在我还不懂它的时候已经开始畏惧它。读小学时,学校不远处有位老人去世了,那天是他上山入土为安的日子,上课时便听见乐器一路敲打。下课后一众学生涌到学校大门前看,我看到了爸爸,他帮忙扶着棺,那一刻我心中是害怕的,我想让他离得远远的。路过一座新坟,下雨天会把伞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快步通过。更曾有人念念有词,在死者下葬前告知周围哪种人不能见死者最后一面,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好奇地想看一看,却在开棺前迅速背过了身。从小到大,我一直畏惧死亡。哪怕老房子后面便是一排先人的坟墓,也并没有让我更胆大,更有勇气直面死亡。而外婆的忽然去世,没来得及让我感到畏惧。我耳里是哭泣的声音,我转眼便看见外公哭红的双眼,他是那么无助、孤单,与门外“热闹的节目”格格不入。我不明白那些节目的意义,为此感到气闷,哥哥让我理解一下这样的行为,他猜到我为此生气。外婆生前最爱热闹,可是这样的热闹,她听不到看不到。外婆葬在离屋不远处,那天是晴天,披麻戴孝的后辈听阴阳先生讲述完外婆的一生,便要让外婆入土为安。在下葬之前我们得以见到外婆最后一面,她仿佛只是睡着了,嘴微张着,却好像是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说,亲切还停在她的脸上,永远在她的脸上。妈妈让我叫声外婆,我便叫了声外婆,一下子就忍不住眼泪。外婆很瘦小,我一把就可以把她抱住,这个瘦小的人我叫她外婆。我最后叫了她一声外婆,最后没有人回应我。我站起来,看见长长的竹竿还搭在树上,竹竿上挂着的白幡却不知去了哪里。外公说下葬的地点是外婆自己选的,也坚持要葬在那里,因为她说,那个地方可以望出去。那地方正对着已有春色的群山,群山之外,是更大更广的天地,天地中,有她一年到头都惦念的儿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明月如水如霜,时而照着游子,时而照着故乡。END
图片|排版:林拾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