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药

作者: 花心大魔王 | 来源:发表于2017-07-02 13:31 被阅读0次

    出生,死亡;出生,生育,死亡。

    这是一个大家庭,只一对夫妻,却有六个孩子,八个人,刚好凑齐一桌。康娘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刚嫁过来,这个家还只他夫妻两个,冷冷清清。慢慢她净白的肚子鼓了起来,头一胎是个女儿。那个时候,还是带有一点点重男轻女的,她丈夫鸿崖要男孩子。所以第二年,康娘肚子又鼓了起来,可是又是一个女儿。鸿崖不信邪,第四年,又一个孩子落地,依旧是个女孩。鸿崖生了气,到处求医,不知到哪里得了一方药。药吃下肚,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整个世界都冒着滚滚热气,鸿崖当即要了康娘。他预感他会得一个儿子,后来果然生了一个儿子。那个时候,大女儿已经六岁了。鸿崖这一来劲,便收不了——又添了两个儿子。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来了无数次,最初是叫交钱,后来提腊肉,后来打人,后来牵猪,终于没了办法。可是这个时候,工作人员也无需再管了,因为鸿崖和康娘离了婚。

    几个孩子,大女儿叫春婷,二女儿叫渐婷,三女儿叫梦婷。排行老四的大儿子舒鸿,二儿子叫弥鸿,顶小的一个儿子叫斐鸿。

    渐婷是家庭里较幸福的一个了,横竖上面有大姐。她姐姐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原因并不是她不想读,而是她父亲鸿崖不让她读。渐婷读完了小学,又上了初中。原来上小学那会儿,她成绩还很好。他们班,成绩要好的,一个是光禹,一个是萧兰,还有一个便是她。她常常是第三,可她并不在乎,她学习,也是玩着学习,那时候哪里懂得那么多!他们原来是在村里合建的一间小教室里读,读完了二年级,才去了村里所设的完整的小学。

    渐婷是贪玩的,上三年级那会儿,光禹是班长,和她同姓,比她小一点,她算是他姐姐,所以更加肆无忌惮。放学回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走一个小时。先要爬高高的石阶,这石阶顶端,有一棵极大的榛子树,树旁有一个小庙,庙里供着各路神仙,八仙,观音,二郎神,弥勒佛。也有人在那儿做功课,念的似乎是佛家的经文,手上捧着的是佛珠。香油香,蜡烛燃,烧着的钱纸味一直飘到老远。每逢有人在小庙里,渐婷总忍不住要去看。那小庙有一个小门框,没有门,只有一张大红布。她从外面伸进去一个头,把头偏过去,张着大大的水眼,望着里面的神佛和那些做功课的念经的人。念经人觉了她,叫她也进去做功课,可她吐着舌头笑着,然后头一缩,蹦着跳着,回到了路上。

    光禹问她见到了什么,渐婷笑说见到了菩萨,光禹便说是泥菩萨。渐婷见萧兰在一旁默默不语,道:“哎呀,我的弟妹,怎么羞得没话说呀!”她向来觉得萧兰该是光禹的屋里人,因为他们很配,两个都是成绩顶好,两个人品性又很不错。萧兰道:“乱说。”光禹笑着,道:“你这样说,小心我叫老师惩罚你。”渐婷道:“哎呦,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那边萧兰笑了笑,不答话。渐婷来了劲,道:“你看,你看,脸都红了。”光禹的脸可真红了,而萧兰却平静如水,只顾走她的路。

    渐婷突然笑了一笑,道:“哎呀,好饿啊。”光禹道:“你中午不是吃了饭了?”渐婷嘿一声,道:“那点饭哪里够!”见了五姨娘家的红薯地,便兔子一样跳进地里,道:“挖点红薯来吃。”光禹道:“小心姨娘骂你。”渐婷道:“那么多人挖她的红薯吃,怕什么。”的确,放学回家的学生,总会在路上的地里,弄一些东西来吃。渐婷又道:“你也来嘛,这样快一点。”光禹道:“我又不饿。”转眼看了看萧兰,萧兰注意着渐婷。渐婷道:“你一点都不像你爸爸,你爸爸以前是一个顶淘气的,人家都去读书,他呢,逃课。逃课不说,还跑到路上,摘了人家的老南瓜,烤南瓜子来吃!”道:“你怎么就这么斯文!”光禹便去了。

    他们在泥地里徒手挖了三个红薯,只有拳头那么大,红薯上满是泥。渐婷用手指甲掐了一块皮,先咬了一口来吃,道:“味道不错。”他们去小溪里洗干净了红薯,一人一个。萧兰对光禹说谢谢,光禹朝她笑笑。渐婷用门牙啃着皮,像是老鼠一样,簌簌将红薯皮啃干净了,嘴里一包红薯皮,然后用力一吐,噗一声,满嘴的红薯皮飞出来,掉在悬崖边上。接着她便大口大口吃起来,才吃了几口,又道:“哎呀,吃饱了!”光禹道:“我看你啊,不是真的饿,是心里饿得慌,你不动手,就觉得心里痒。”渐婷嘿笑道:“其实我是看见你饿了,才去挖红薯的。”渐婷说这话,可她却望着萧兰。光禹知道,可是他没望萧兰,哈哈笑道:“也真是奇怪啊,本来我不饿的,吃着吃着,就饿了。”渐婷道:“看,我牺牲了多少!以后别人知道了这事,准说是我把你带坏了。”光禹笑着,又不答话。

    家里养着水牛,还有一头小牛。渐婷每天回家,还要背上背篓,去给牛割一背篓草。她也常常叫上光禹和萧兰。光禹家里也喂着牛,可是他是“少爷”,头上又有一个姐姐,家里也比较宽裕,所以他常常不必去割牛草的。但是只要他做了什么事,比如割草,比如扫地,家里人总会称赞他。但是渐婷不一样,家里人觉得她割牛草、挑水背柴做饭,都是应该的。

    渐婷、光禹和萧兰在半山腰割牛草。渐婷是割得越多越好,光禹是割多少算多少,萧兰呢,她家里没有喂牛,她只是陪他们的。渐婷割得快,估计差不多了,就说去上厕所,要萧兰和她一起去。光禹回说好,便继续割草。等一会儿渐婷和萧兰一起回来,她两个手里捧着许多灯笼果,很美味的一种野果子。渐婷道:“怎么样,我厉害吧,带你的媳妇,去给你弄好吃的了。”光禹道:“哦,原来是背着我,去找好吃的了。你们真坏!”渐婷道:“哪里哦,我一颗都没吃,你看,你看这些灯笼果,多大,多红,多好!”光禹从渐婷手里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送到渐婷嘴里,道:“知道了,姐姐最好了!”渐婷道:“这还差不多。”他们仨坐在草地里,你一颗我一颗,不管手有多脏,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了,把草绑在背篓上,渐婷道:“哎呦喂,我的少爷啊,你怎么才割了这么点!”光禹也不反驳,道:“我又不是女的,割草当然不行了。”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渐婷也哈哈笑着,萧兰也浅浅笑着。

    有一次涨大水,他们三个回家,那条小溪的水,将路几乎盖完了。渐婷觉得光禹身子弱,而萧兰又有点胆小,所以她第一个走在前面,道:“你们跟姐姐来,看我勇闯长江黄河。”她那个时候,可并不知道长江黄河是怎么样的河,只是从课本里知道了那名。水是浑的,携带着泥。渐婷一只脚跨下去,正好踩在本来的路上,她一边拄着捡来的枯木棍,一手牵着光禹,光禹牵着萧兰。走到路中心,望着这滚滚的水,渐婷立住,道:“这水真好看,浑是浑了点,比以前大多了。”他们三个,像是三只蚂蚁一样,凝视着滚滚的水。渐婷再向前走,原先的石板被水冲走了,她一脚落空,差点滚进了溪里,幸亏光禹拉住了她。她口中骂道:“吓死姐姐了,这该死的浑水。”可她还是走在前面,只是更加小心了。

    他们的家在半山腰,山下有一条河。夏天暑假,男孩子们都跑去山下河里洗澡,一丝不挂。光禹也和所以男孩子一样,去河里洗澡。渐婷哪里耐得住,也聚集一伙女孩子,风风火火跑到河里。他们在上游,光禹他们在下游。渐婷他们穿着衣服,在河里扑来扑去,像是一只只落水的鸟,张着翅膀扑腾,原以为翅膀会帮助他们,其实翅膀给了他们更多的阻力,他们永远学不会游泳。扑够了,才静静躺在水里,任由那清清凉凉的水,在身体在肌肤滑过,那水像是一丝一丝的一样,在肌肤上摩擦着,摩擦得使人觉得舒服。

    光禹等知道有女孩子在上游洗澡,不得不穿上裤子,只裸露上半身。末了渐婷他们游够了,换好了衣裳,到下游来看光禹他们游。光禹他们自然是学会了游泳的,像是一只只泥鳅一样,那么滑,那么滑,在水里那么活动。渐婷望着他们,突然想自己是一条鱼该多好,在水里自由在地游啊游,游啊游。

    她这条游鱼,一直游,一直游。可是到了初三毕业,她的河水变了,她没能继续往上读书,她辍学了,原因嘛,和她姐姐辍学的原因差不了多少。初中毕业,她是含着眼泪的,可是她没给任何人看见。在人前,她笑着,说自己没有心思读书,读什么书啊,还不如去打工,挣钱。

    她果然去挣钱了,去新疆,摘棉花。由一个人带领着,她和十来个同村人,先是坐汽车,再是火车,再是汽车,到了新疆摘棉花的地。

    她第一次坐汽车,领班的问她晕不晕车,她要强,说自己不晕车。然而半路上,她觉得眼睛难受,头晕晕,像是脑子在打转,想吐。她看见别的人手里有塑料袋子,在吐,哇哇地吐。她觉得很脏,极力忍住了。下了车,她站在树边,用手撑着树,几次要吐,她都忍住了。上了火车,倒还好些,可是他们没有座,站在过道上。起先她看见有座的人离了座,她是想去坐一会的,可是她没去,她觉得她那样显得贪便宜。后来腿站麻了,她便跺脚,在过道走来走去。后来又困又累,她伏在行李上,慢慢睡着了。夜里,脖子疼醒了她,她又困,换着姿势,可是像是有人故意不让她睡好一样,她总是十来几十分钟就醒了。后来她睡不着了,她的眼红红的,头发乱乱的,她坐在行李上,一脸茫然望着歪歪倒倒的一车人——好些都已经睡着了,歪着身子,有的还流着口水。她在想,这样的车,满满的人,就像是一头一头的肥猪一样。在这茫茫的黑夜里,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到底活着是为了什么?她想着,她想着,困意袭来,她靠着座位,慢慢睡熟了。

    刚到摘棉花的地,一望无际,到处都是平的,没有山。这和家那边很不同,家那边,除了山还是山。令她不习惯的,还有饮食。馍馍,和馒头差不多的,面粉做的,可是里面不加糖。吃起来,就像是嚼着木屑一样,又绵又干,又没味,难以下咽。可是,这里最常吃的,就是这个。渐婷忍受着,安慰自己说总比没有吃的好。

    早上是极冷的,必须得穿着厚厚的一层,裹起来像一只臃肿的圆球。可是一到了中午,又是极热的,热得想脱光衣服,跑到冬天里去,去那冰雪的世界里。到了晚上,又和早上一样冷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发烧。

    棉花和茶叶树差不多,是一排一排的,只是这棉花的一排,可比家里茶叶树的一排,要长太多太多。棉花树“不高不矮”,你站着,它矮了,你跪着,它高了。站着摘棉花,久了脖子痛得麻,眼睛会花;跪着摘,久了手臂酸,腿麻;如果早上有露水,那么下半身必然要湿一个上午——到了下午,又给晒干了。没有太阳的时候,总是盼望太阳出来驱散寒冷,可是太阳来了,又要咒骂。他们戴着遮阳帽,可是全没有用,太阳太毒,常常要毒晕人的脑袋。

    最初的时候,渐婷一帮人,还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摘棉花,每一棵树,都摘得极其干净,只剩下绿叶子。后来,大家都火急火燎的像风一样,刷地过去,刷地过来,也不管摘得干净不,总之摘得多就算算。

    一天,渐婷摘着棉花,突然看见草丛里有什么在动。渐婷停住了,只眼望着,见草丛里蹦出一只灰兔来。她没怎么见过兔子,更没有见过野兔。那灰兔很小,和家里的猫一样大。虽然看起来很野性,可是也是极其可爱的,眼睛、眼神和长长的耳朵,看起来灰兔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在那儿自顾自吃着野草。踮起前半身,探了一探,然后纵身一跃,朝远处去了。在灰兔的前面,是刚刚升起的白而大的太阳。渐婷想,灰兔一定是冲着太阳去的,一定是冲着温暖而去。她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野兔。她要摘棉花,而兔子不必,她要挣钱,而兔子不必,兔子可以去它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不能。兔子是没有什么忧虑可言的,而她却愁苦。她望着那一只灰兔,发了好一会儿神。

    终于熬到了最后,两个月后的某天,领队的说,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那天,他们得了钱,勤快的也有三四千的,懒的也有一两千的。渐婷刚三千多一点,她勤,可她毕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下子有了这么一笔钱,她的心倒是兴奋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现在,她拥有这么多的钱。领队的带他们去场上买东西,渐婷见了葡萄干,从前她听说过的,新疆吐鲁番的葡萄干,所以她买了十五斤。买的最多的,就是吃的,哈密瓜干,香蕉干······都是干的,因为要带回家,总不能带一个大西瓜回家吧!

    买完了东西回到住的地方,大家早累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大家还是很兴奋,因为要吃饭,吃一顿丰盛的饭。有牛肉,有久违的猪肉,有鸡肉羊肉,有西瓜,有葡萄,有哈密瓜,还有白白的米饭,有葡萄酒,有啤酒,有可乐和橙汁。这些东西,在从前,一件也是极其少见的。此时此刻,它们全来了,满满的一屋子,全是香喷喷的食物。大家吃完饭,吃完肉,喝完酒,就吃西瓜,吃葡萄,末了吃不完的,就你扔我,我扔你。

    终于累了,才躺上床去,舒舒服服睡一个觉。

    早早渐婷就醒了,四下里很安静,她觉得再没有比这静的时候了。她伸手去摸袋子里的钱,然后把钱捧到眼前,紧紧捧着,然后数了一遍,还有二十七张,二千七。她觉得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于是再数了一遍,还是二十七张。渐婷又数起来,因为她觉得数钱给她一种快乐的感觉。她把钱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然后用钱在脑门上砸着,闻着百元大钞所具有的钱的味道,她笑着,甜甜的笑着。她幻想着怎么利用这一笔钱。买一个手机吧,是该买一个手机来用的,可以上网,可以玩QQ,在网络世界里,认识那许许多多的人。要买衣服吧,她以前的衣服都不成样子,有姐姐不穿了的,有别的亲戚不穿了的,是该买好些衣服,好些鞋子的。啊,还要给爸爸妈妈买礼物,买什么礼物好呢?爸爸,一瓶酒,一捆烟。他只喜欢这个的。妈妈,给她买一件漂亮的裙子吧,她没有一件合适的裙子。姐姐,姐姐买什么好呢?还有妹妹,还有弟弟。啊,管他呢,回去再说吧。

    她又想,自己应该开一个服装店,她卖衣服,啊,整天对着那许许多多漂亮的衣服,该是多么快乐!她一点也不知道,她那二十七张百元大钞,根本不能使她成为一个卖衣服的商人。可她还是快乐着,快乐在憧憬里。

    回家的火车,和来时的火车是一趟的,来的时候,总觉得它走得慢,总觉得路太远。可是这回去,渐婷觉得这车开得飞快,可不,窗外的树啊山啊,都滚着向后着。一样是站票,她却不觉得累,她觉得什么都是快乐的,累也是快乐的。

    回了家,她就像是一个公主一样,姐姐妹妹弟弟,都簇拥着她,她给他们吃的,给他们礼物,他们欢笑着,她也欢笑着,她母亲和父亲也欢笑着。欢笑着,渐婷眼里滚出泪花来。她想着之前在新疆受的苦,想着那寒冷的夜里,她曾无数次想起她的家人们,现在,她回来了。

    她母亲问她挣了多少钱,渐婷说自己挣了三千一,买东西花了钱,到家还有二千四了。她母亲说:“你这么小,不怕钱丢了吗?现在这个世道,小偷骗子太多了。”渐婷自有信心管好自己的钱,可是她看到她母亲的心思,于是大方的说:“我也怕管不好,妈你帮我放好吧。”她把所有钱,都给了母亲。自那个时候,她叫她母亲“妈”,从前,她叫母亲“妈妈”。

    渐婷姐姐快出嫁了,对象是一个叫欣淮的人,个子有点矮,样子还过意得去,戴眼镜。她姐姐春婷不美,枣子脸,脸又不甚光洁,像一张灰纸上点了些墨点——有黑痣。身材有点丰腴,人又有点迟钝,心地太好。渐婷问春婷:“你喜欢他吗?”春婷道:“我都十九岁了,你也快十七了。”渐婷道:“我还年轻得很呢。”春婷道:“我五年级就没读书了,书读的少,没文化,人又不聪明,在社会上这么些年,也明白一些道理。”春婷顿一顿,道:“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他,爸妈都觉得可以,那就是可以吧。”渐婷道:“这怎么能行呢。这是父母包办的啊。你看看爸妈,他俩哪里配!简直是不行的结婚,看看他们结婚后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他们生了多少个孩子!”春婷道:“现在和以前又不一样了。”渐婷可也不知什么,只是哎哎个不停,可是她还是对姐姐的婚姻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时候,光禹和萧兰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但是萧兰一向不爱说话的,久而久之,两人便没什么联系了。也许碰见了,会打一声招呼,可是两人谁也没找过谁。光禹放了假回来,也到渐婷家去,见欣淮在玩手机,便和欣淮搭讪。可是他俩互不了解的,话说不了几句,就没了。

    他们院子里,有一个从小很混的小子,有一天,光禹在路上遇见了他。混小子对他说:“那个欣淮,真是个坏蛋。”光禹问为什么那么说。混小子道:“他手机里好多黄色,黄色,他没事的时候就看。”光禹脸红了透,道:“别胡说。”可是他是知道的,有一次,他就见欣淮在屋子里看。光禹安慰着说,欣淮就要结婚了,也许他不知道怎么做,所以要从片子里借鉴。他这样安慰,可是心里觉得欣淮很可耻。

    偶有一天,渐婷问光禹,道:“你觉得欣淮怎么样?”光禹说:“将就吧。”他不愿说撞见了欣淮在看片子,也不对他进行认真的评价。渐婷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都没弄懂为什么要结婚,就要结婚了。”光禹哈哈笑着,没有回答她。渐婷道:“笑什么笑,你以后也要结婚的。”光禹道:“我现在还要学习呢,管得了那么多?倒是你,哎呀,是不是见你姐姐要结婚了,自己还没着落,所以心烦啊?”渐婷哈哈笑道:“我才没有呢,就是觉得姐姐不会思考,我帮她思考一下而已。”

    她姐姐结了婚。结婚那天,新人盛装,渐婷也穿得漂漂亮亮。春婷看起来漂亮了,比平时漂亮。春婷脸上有灿烂的笑容,和平时的微笑其实并没有两样,都是极其惯性的微笑。渐婷望着新人和这一群群人,觉得大家微笑着,可是心底里是悲哀的,像是用微笑在祭奠即将死去的人,她顶不喜欢。

    结婚不久,家里便和欣淮家闹翻。不知是谁造的谣言,说男方答应给女方家里两万的,可是只给了一万。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外人不得而知,就连渐婷,也不甚明白。谣言还说,鸿崖不是嫁女儿,而是卖女儿。鸿崖听了,一生气,病倒了。康娘一把泪一把泪,哭着对渐婷说:“嫁个女儿,真是难!”又道:“本来说好是一万五的,到头来呢,只给了五千。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倒贴了一万给人家!”渐婷不甚明白结婚两家经济往来,所以也不太明白她母亲的话。她只是觉得,结婚是一种死亡,一种悲哀,会用钱来衡量,结局也是悲哀的。

    她姐姐嫁了出去,她便是孩子中的老大了。她又去打工,可是出门,她母亲只给了她三百,渐婷想问那二千多块钱哪去了,可是她没问,她头也不回,去了。在汽车上,她泪水直流,觉得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了,什么都离她而去了,她只孤零零一个人。

    她到宜宾,没几天就花了两百多,只剩下几十块。她是再精打细算的,可是钱还是不够用的。还没有找到工作,钱已经没了,她打电话叫她母亲打些钱来,可她母亲说没有了。渐婷说她要饿死了,她母亲说叫她坚持一下,过几天就给她打钱。渐婷没法,只好给同来的朋友借钱,她那个朋友,也是没什么钱的。他们早饭不吃,中午一人三个大包子,晚上也是包子,买一瓶水,非得渴得不行,才喝一小口。苦苦挨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工作,她母亲听说她找到了工作,就说钱不打过来了。她气得想摔掉电话,可是她还得心平气和道:“好嘛,我能坚持。”她无奈,只好对老板说明情况,请他预支几百块钱。老板说要押她身份证,她答应了。

    最先的时候,她和朋友住在一起,晚上没有被子盖,她俩就挤在一起,用衣服当被子。她永远记得冷冷的那一晚,她被冷醒了无数回,又困又冷。渐婷想起第一次坐火车去新疆摘棉花那一会,那个时候,也是难眠,心里也在淌泪水。渐婷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她的身体却抽搐起来。她朋友因此而醒了,以为是冷的,便张开肥肥的膀子,抱着渐婷,道:“我给你当被子吧。”渐婷哈哈笑着,道:“多谢多谢。”后来她得了老板预支的钱,才去买了被子,那个时候她朋友也找到了工作,便辞她而去了。告别的时候,她俩都流着眼泪,两眼汪汪。她俩异口同声,笑说:“哎呀,再没有可以当被子的人了!”

    工作是累的,可是身体上的痛楚,永远也不算什么的,她那样认为的。很多时候下了班,她站在栏杆上,望着灯火辉煌的城市,眼里觉得有一点儿茫然。她想,城市里有那么多房子,可是没有一间是她的,她就像是没有家的人一样。光禹是个爱思考的人,常常和她说一些理想化的话,从前她觉得光禹胡思乱想,可是越到后来,她觉得光禹的话,说得也并无道理。比如从前,光禹说人应该做什么好,那时候渐婷笑他,说连这个也不知道。而现在,她才是那个不知道的人。她这样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母亲估计着她发了工资,就打电话给她。对她说:“哎,前些天我上街,看到店子里有一件漂亮的衣服,我试了又试,很合我身。哎,可是我买不起。”渐婷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把话题扯开。问母亲家里的黄瓜可曾吃得了,问家里的猪长得怎么样了。末了她母亲又说:“你知道的,就是那个菜花服装店,你八姑婆的亲戚开的,可以打折的那家。从前你也去买过呢。”渐婷暗暗觉得好笑,那八姑婆,也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了,何况八姑婆的亲戚呢!她不耐烦,道:“多少钱嘛,我买给你。”她母亲便说:“还是我女儿好啊。”又说:“哎,我怕你也没钱用。”渐婷哈哈大笑,道:“我有的是钱,出来找钱的,怎么会没钱用嘛。”其实呢,她并没有什么钱。她母亲便说了价格。渐婷给她母亲打了钱去,很长一段时间,她母亲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了。可是她想念家人,她给她母亲打。

    她母亲常常说家里累,包谷不好种,地不好挖,谷子不好管理,茶叶不好摘。听来听去,渐婷听得烦了,便赌气道:“我回来干嘛,你们出来打工挣钱哇。”果然他们达成了协议,渐婷回家种地,她父亲母亲外出打工。渐婷回家,耕田她当然不行的,好在同村人中,有同姓的年壮的哥哥些,渐婷请他们帮忙,当然不是白帮,也要付钱的。

    她的两个弟弟去上学,她妹妹负责做饭,她和她的那些哥哥们,在田里忙活。最先,春来,要给田埂除草,要放水入田。天刚亮,她叫她妹妹做饭,自己扛着锄头,去了田里。一条条田埂长长弯弯,像是一条条龙,在小说家美术家眼里,那是美的,可是在农人的眼里,在渐婷的眼里,那是长的,那是累人的。春天才刚来,水冷得可怕,可是她还是得赤裸着脚,在长满杂草的田里,挖出一条条沟来,让水进田里。她最怕悬蛋儿(蛞蝓),可是总会踩到,滑滑的,又会黏一层东西在脚上。每次踩到,她都尖叫一声,跳开了,立着一只脚,一手握着锄头,然后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绕道而走。

    忙了一个早上,回去,她妹妹却还没起床。她生气,可是又觉得没有发作的力气。她一共有三个弟弟,顶小一个弟弟爸妈带了出去。还有两个,一个读五年级,一个读三年级,那么大的人了,饭还“不会”做,她用“不会”来形容,其实是“不想”,是“懒”。渐婷用打火机点燃杉木丫,生火,做饭,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两个弟弟似乎也觉得自己没理,于是便去帮忙看火。渐婷在灶上忙着,一会儿底下火却熄了,她骂道:“你们两个,滚去看书,别在这儿捣乱!”两个弟弟果然去了,坐在屋子里,可并不看书,他们看起了电视。电视声音吵醒了她妹妹,梦婷骂道:“放电视放这么大声,要吵死我!”良久得不到回应,梦婷才知道她姐姐渐婷都回了来,只默不作声。渐婷在厨房里,泪水哇哇流着,只没有哭声。她家有一只白猫,白猫张着大眼睛,可怜似地望着她,凄凉地安慰地“喵喵”叫着。

    有一天早上,因为晚了,她就煮面给两个弟弟吃,可是面条也不多,于是她没吃,叫他们先吃了,去读书。做好了面,她才煮饭自己吃。她吃饭的时候,刚好三哥那的嫂子来了,撞见了,说:“咦,他们呢?”渐婷道:“有一个还睡起得。还有两个吃了面,上学去了。”昨晚因为请了人,所以吃了肉,她又热给了弟弟吃,剩下两块,她煎在咸菜里,因为是肥肉,又大块,显得有点儿刺眼。她嫂子道:“哇,吃肉哇。”渐婷笑道:“嘿嘿,安逸啊!”

    谁知她嫂子给渐婷父母打报告,说渐婷在家里开小灶,吃肉,两个弟弟呢,吃面。渐婷听着母亲在那头骂她,她气得咬牙切齿的,因为没人,自己泪水都滚落了下来。她是饿着肚皮让弟弟先吃的,剩下两块肉,他们都不吃的,她吃了,这就叫开小灶!

    有一次快下午了,渐婷见两个弟弟回家来了,心想明早要请人,于是吩咐两个弟弟去地里摘青海椒。她两个弟弟满口答应,她也就没有理他们了。可是等到她快回家了,那两个弟弟才背个小背篓,去地里。她去看他们摘,两个弟弟,竟然把一地的红海椒给摘了。渐婷道:“老子喊你们摘青海椒,摘青海椒,你们两个屁娃子,非要摘拿去卖的红海椒。”她一边骂着,那两个弟弟理直气壮还口道:“我们就是摘海椒啊!”渐婷气不过,折一根树枝,追着两个弟弟打,骂道:“两个男娃儿,有个屁用!又懒又没用!”从地里这头追到那头,她两个弟弟却跑回家了。她一个人,在这暮色苍苍里,望着她种的海椒,望着满地的红海椒,泪水一滚一滚,她还得捡起这些红海椒,乘着天还没黑尽,她回了家去。

    因为家里养猪养的少,粪不够用,她托人在街上买了两袋肥料。可是公路只修到山那边,她要先下山,再上山,去背肥料。一袋肥料一百斤,她抱了好几次,脸上都出了汗,才把肥料抱上背篓上。她背着肥料,下山,上山。背篓的背带勒着她的肩,挤着那嫩白的年轻的肉,她的汗水,流着流着,流过所有的石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负着重,默默走着。她想到火车上的经历,想到打工没被子的那几个夜晚,想起从前在新疆看见的兔子,想起从前在河里看见光禹他们欢快地自由自在地游。渐婷努力摇撼着头,她不敢去想这些,她看野百合,看石头,看草,看山,看河。她鼓励自己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到了家里,她累极了,饭也没吃,澡也没洗,迷迷糊糊便睡了。第二天醒来,渐婷路也走不稳,总觉得自己还在背肥料,还在下石阶上石阶。她知道自己是背不动剩下那一袋肥料了,所以叫了人帮她背。这个人,是别的村的,从前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叫百叶。

    百叶帮她挑粪,帮她锄玉米地的草,他们一起去赶场。风言风语传到渐婷耳朵里,渐婷听了觉得刺耳朵,从此和百叶断了来往——至少渐行渐远。

    渐婷母亲跟她抱怨,说外面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受苦,说没钱用,说缺这缺那。渐婷懂她母亲的心思,笑说:“最近摘了茶叶,还有几百块钱,要不要给你打点来哇。”她母亲先是说不用,后来说要是渐婷坚持,那她也没话说。渐婷便给她母亲打了钱去。后来,她母亲说还是家里好,想回来。渐婷道:“你们回来,我就出去打工。”她母亲迟疑,可是终究回了来。回来,渐婷一个钱也没见到。他们原本说好的,渐婷在家做农活,他父母每个月给她四百块钱。可是,半年了,父母一分钱也没给她。幸亏她在家,背竹子卖,摘茶叶卖,捡三大菌卖,还存了几百块。

    第二年渐婷去打工了,临走也没要她父母一点钱。她再次到城市里去,她觉得她自由了,她长长地吐气。她觉得她就是河里的游鱼,就是新疆棉花地里的灰兔。她快乐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掌握着自己。

    她在一家服装店当销售。全凭个人能力的,你卖的越多,提成就越高。一个月保底两千,可是她总拿着四千的工资,因为她常常超额完成任务。别的店冷清,她的店热闹,别的店热闹,她的店火爆。

    她长大了,十九岁了,所以她掌握着自己的钱,给家里打钱,也是一两百一两百的,绝不可能超过四百。但是,渐婷父亲却要求她付她两个弟弟的学费。现在,一个弟弟初中,一个小学。她答应了,这一答应,两个弟弟的什么费用,她都包了。她觉得无所谓,她担负得起。

    一年后,她母亲和父亲离了婚。他父亲从前是骄傲的,可是一离了婚,便意志消沉,像是一只气球一样,萎蔫了下去,终日喝酒,打牌,烧烟。渐婷也懒得去管,她父亲又不是小孩子,在社会上那么多年了,不至于活不下去。

    渐婷交了一个男朋友,叫武元。她喜欢他,他喜欢她,他们就在一起了。普普通通的情侣的一切,他们都具有。听说百叶结婚,渐婷封了一个红包,八百元。渐婷不管百叶的亲戚封的是几十元几百元,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渐婷男朋友吃醋,说她对百叶那么好。渐婷说,因为从前在渐婷最苦的时候,百叶帮了她,她不想欠他,所以现在算是还了他。可武元还是别扭,渐婷借用光禹对写的,道:“是为了更好的喜欢你。”武元才欢喜。渐婷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会嫁给武元。可是武元的家里人不答应,因为武元和渐婷不同民族,武元是少数民族的。武元也有那一股勇气的,可是他还是沉默了。渐婷和武元分了手,分手后,渐婷既释然又觉得可惜。她觉得费了那么多力气,才走到一起,最后也没修成正果,是十分遗憾的。可是,她又觉得释然,因为她重新找到了自己,重新掌握了自己,因为分手,她觉得她未来又有新的意思来。

    后来,渐婷妹妹梦婷也结了婚,远嫁他乡,一个临海的省。结婚的时候,渐婷赶过去,可是车费得她自己掏钱,这还不算算,同村的人要去的,车费也是她出,而不是渐婷姐姐或父母出,也不是梦婷出。渐婷觉得好笑。梦婷的男人,嗯,在渐婷看来,只是个在社会上混得久一点的小屁孩,他不会超过二十岁的。但是,他父母有钱,有一点小钱。渐婷觉得这婚姻是可笑的,像是小丑的表演。她对她妹妹有爱的,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无话可说,只是叫妹妹以后好好过活。

    有一年,梦婷邀请爸妈去她那里过年,鸿崖说叫梦婷帮他出车费,可是梦婷不出。梦婷打电话找渐婷,叫渐婷出。渐婷觉得好笑,道:“是你叫他出去,为什么叫我出?”梦婷道:“我没钱呀!”渐婷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春婷,为什么不叫你老公?什么事,都要我?”梦婷道:“你不出就算了。”渐婷道:“不算了那还怎么样。”鸿崖知了渐婷不愿出钱,打电话找渐婷。渐婷道:“我又不是摇钱树,什么都叫我出!再说了,是她要你去,干嘛车费还得我们这边出?我们去,是替她争面子,她倒好,叫我们自己贴钱。她结个婚,有那么一个家,连车费也出不起?”鸿崖被渐婷逼得没话说,最后也就没有去梦婷那里过年。

    那个时候渐婷和光禹的姐姐住在一起,光禹从学校回来,总要在他姐姐那里呆几天。有一次,光禹的姐姐和渐婷聊起春婷家的事来。光禹姐姐道:“春婷真是的,要是我,我就跟欣淮离婚,欣淮那样的人!”渐婷道:“是啊,结婚以前,觉得还是个人。没想到,结了婚,是一个那样不好的人!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品性又差,又懒。”光禹的姐姐道:“我在春婷家坐了一会儿,她那个婆婆啊,简直要吃人一样。他们家一家人都好吃懒做,你姐姐呢,像个猪一样,没脑子,什么事都做。做饭,做好了,人家坐上凳子吃饭,吃完饭人就不见了,你姐姐要收碗筷,洗碗筷!”渐婷道:“她还要工作呢,钱呢,也没有多少,还要交给婆婆。”渐婷觉得姐姐也太懦弱了,可是她姐姐就是那样子,再也改不过来的。

    过了一年,渐婷才又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一次,可没有民族阻隔了。男朋友叫倪浩,长得颇为英俊,人也过得去,家里也还好。倪浩说:“见了你,我就觉得我是你的。”渐婷笑道:“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倪浩道:“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是个小孩子。”渐婷笑,倪浩也笑。渐婷喜欢出去玩,倪浩总会去,即使第二天,倪浩要上早班。他倒不是为了防她,是放心不下她。倪浩说:“人面兽心的家伙太多了,我怕你受伤害,所以我宁愿我受点伤害,陪着你去玩。”渐婷听了很受感动,所以只要倪浩没空,渐婷很少单独出去玩。

    渐婷去倪浩家,倪浩的母亲有点儿胖,典型的那种好妇人。渐婷临走,倪浩母亲给她封了一个红包,一千二。到了上班的地方,倪浩笑道:“你婆婆给你多少?”渐婷哈哈笑道:“我发大财了。”倪浩道:“你就爱钱。”渐婷道:“你就爱钱,你不爱么?”倪浩道:“我爱你。”一会儿又笑道:“也爱你爱的。”

    有一晚,渐婷站在栏杆上,像从前一样,望着灯火辉煌的城市。倪浩悄悄从后面走来,从身后抱住了她。倪浩道:“在想什么呢?”渐婷道:“我在想,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倪浩道:“嫁给我。”渐婷望了他一眼,又望向深黑的夜空。倪浩从口袋里拿了个盒子,道:“给你的。”渐婷接过,并没有打开。倪浩道:“不打开吗?”渐婷笑一笑,道:“你知道吗,我的一个弟弟,不是亲的,从小一起玩的。其实他和你一样。”倪浩道:“怎么一样?”渐婷道:“他是爱思考的人。他也告诫我,不要一个人晚上出去玩。告诉我不要以为人都是好人,人面兽心的大有所在。”倪浩道:“他真是个好人。”渐婷道:“他问我,人一出生,那一生是否就注定了走一样的路。女的嫁,男的娶,生育,死亡。一代一代,重复着,重复着。”倪浩道:“这是很正常的事啊,有什么可想的?”渐婷转过身,望着倪浩,眼神却极其空洞,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在苦海里滚。读书,生活,摘棉花,打工,种地,再在社会上混。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完整的我,有一部分我被人拿了去,我总很慌张。等我自由了,我觉得我掌握了自己,可是又有更大的虚无的东西夺走了我,我不知道我在哪,不知道我要走怎样的路。我那样辛苦地活着,却不明白为什么活着,像一头猪一样。”倪浩低下头,道:“这些问题原不该想的,想想就觉得可怕。别人早已经走过的路,我们还要走,我们的后辈们也要走,我们的未来的后辈们,还要一直走下去,多么可怕!可是,我们得从小处看,比如,我想吃饭,于是我种地。我想快乐,于是我恋爱,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渐婷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笑。

    三个月后,他们结了婚。因为光禹和萧兰都在读大学,所以渐婷并没有通知他们。后来光禹知道了,他问她:“为什么要结婚。”渐婷道:“因为他求婚了。”光禹道:“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渐婷道:“因为他爱我,我爱他。我们都想获得对方的快乐,所以我们结婚了。”光禹哈哈笑着,说:“这个答案我给满分,也不怕你骄傲了。”渐婷问:“怎么不和萧兰交往呢?”光禹道:“我那么多时候不联系她了,估计她和我一样地忘记了对方吧。”渐婷道:“她是个好女孩。会是个好妻子。”光禹道:“我不想因为我想要一个妻子,而去找她的。”渐婷哈哈大笑,道:“她如果知道了你的心思,一定会打你的。”光禹哈哈笑着,道:“她绝不会知道,若她知道,就是你告的密,我不会放过你。”

    人生啊,吃着迷魂药。出生,贯穿一生的痛苦以及少到可怜的快乐,死亡。

    2016年9月9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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