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锁

回想起我的恋爱经历，没有什么冲突，不像我读过的小说那么曲折动人，但是我会常常想起来，沉醉其中从不知乏味。

我刚来到花园镇的时候就失望了，因为花园镇没有花，更没有花园。我来自县城，一米六六的个头，要不是看花园镇交通还算方便，要不是为了工作，我才不会住到这里来。我的工作就是在百货商场站柜台。柜台正好向着商场的大门，可以望见街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这里每三天一集，也就是说镇上各村的人每三天来赶一次集，不过每天都有不少人来我们商场买东西。我们的柜台里还有货架，摆着脸盆、水壶、镜子、锁头之类的日用百货。

刚来几天，阿斌每天都要来跟我搭讪，每次都买一把锁。他的样子瘦瘦的，笑起来满脸皱纹，像一朵菊花。从外貌看，他确实不是我想象中恋人应有的模样，我甚至还有点嫌弃他。不过看他来得很勤，而且每次都直接找我，目标明确。每次看见他来，同柜台的小美就戳戳我：“三妹，找你的！”然后她就到一边忙去。我也不再扭扭捏捏，把他当成顾客，每次都能大大方方地给他拿锁，收钱，找钱，也不问问他买这么多锁头干嘛。

不消多说——我也猜到了阿斌的心意，只是我一直保持着女子的矜持。即使他长得帅，我也不能太热情地往上迎，还要想着法儿多考验考验他，免得就像旁边的同事小玉姐说的：“以前我家那位都没有给我什么，咱当时想着他一个青年奋斗不容易，也没要什么彩礼。他就给买过一瓶雪花膏。结果呢，他到外边说咱不值钱，说咱一瓶雪花膏就搞掂了。”可是怎么考验他呢？

我想了一下，没什么主意，就不想了。自己也不是个善于心计的人，想多了脑仁疼，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我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只是真正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对，就需要时间，日子慢慢地过着，就算是要谈恋爱也要慢慢地谈着。

阿斌还是常常来找我，我每次上班都见他来买锁，而且他只买锁，像个锁的收藏爱好者。看多了他的笑脸，好像也慢慢看顺眼了。

阿斌的表现确实不能不让人好奇，知道的人肯定都会奇怪他买那么多锁头的用途。但是我作为销售人员总不能拒绝顾客的购买需求，反正我也不反感阿斌的搭讪，还每次都给他落落大方的回应。甚至，在看见阿斌向我们柜台走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给他拿锁的准备。

按照他的意思，我一把盒子装的小铜锁放在台上，说：“你好像买了好多锁头了，有什么需要那么多锁的？”

“有啊！买回去就有用了。”阿斌面带笑容，“你真想知道锁的用途吗？想的话跟我走。”

“哪个有空跟你走？我就随口一问，都在上班呢！”

阿斌问：“那你什么时候休息？回城我开车带你。”

我是做柜台销售的，可以对付各种搭讪：“下班了就休息，想回城的时候就回。如果正好遇见，倒也可以一起。先谢了！”

“那就说好了！”阿斌很满意地买了锁头就回去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感觉，真实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

从花园镇回县城的车还是比较多的，因为地处几条省道的必经之地。在花园镇的街口就常常可以搭到班车，从我们商场走到街口就几分钟。

遇到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我下了班就会走到街口去等车。真的很奇怪，平时不想乘车常看见几辆大班车挤在街口，到想搭车了却一辆车的影子都不见。我等了有十几分钟，一辆车也没有来，心里都有点焦急了。正张望着，却见一辆小汽车开过来，停在面前，阿斌打开车门下了车走过来，打开车门，说：“我正好也回城，上车一起走吧！”我望了望路的那头确实没有什么车来，就上了车坐到副驾的位置。

汽车继续行驶，我望着窗外的风景，树啊，田野啊，山川河流啊，蓝天白云啊，都像一幅幅画面一样掠过车窗。我一边看着外面一边跟阿斌闲聊，看了什么，聊了什么，最后都不太记得。就记得恍惚间车子突然就停了下来，到了家门口，下车说再见。多年以后，不知道有过多少这样的路程，都记得两个人在一起的轻松感觉。从开始的陌生到熟悉的距离，只需要多一些共处的时间和闲聊。

那一天，我悄悄地打量他的样子，竟然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帅气。或许也是真的看习惯了，或许他根本就没那么丑。

没有宣布从什么时候正式开始，阿斌来得更勤了，有时一天都会见上他走过几回，好像他是一有空就来，不只是来买锁了，还带来蔬菜水果和一串串的好听的小笑话和小故事。这个时候，要是有哪一天没见到，还真的感觉有点不踏实。

我一天站柜台虽然不是什么重活，但是也有不少辛苦，阿斌的问候让在商场守候的漫长时间缩短了很多。

我也知道阿斌对我的好，是真的。开始我每次回家的时候，他会假装碰巧开车路过，把车子停在面前，开了门喊我：“三妹上车吧，我正好也回去，顺路的！”后来熟悉了，他就干脆开车到商场门口来等我下班。

随着熟悉程度的加深，他会给我下厨做饭炒菜，然后跟我出门散步，还会细心地提醒我带好钥匙。

阿斌不只是对我好，对我的家人也很好。

县城不大，阿斌常常把我送回来，难免保证不遇见家人。不管是面对未来丈母娘的询问，还是面对未来未来小姨子的考量，阿斌都做得落落大方又诚诚恳恳。至于爸爸对我说的“必须会下厨做菜”就更不用担心了，阿斌的厨艺可是杠杠的。

一切都很不错，可要是说结婚，我还迟迟拿不定主意，自己没有想好，阿斌也没有过求婚的举动。催我们快点结婚的是两家的老人们。那边阿斌妈妈会对他说：“我看我人不错，你抓点紧，咱们得尽快把喜事办了吧！”阿斌说：“爸妈别操心，我们的事自己决定就好了。”他妈妈马上就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想多玩几年，但是我就告诉你啊，合适了就快点结婚，不要总想着玩玩玩……”阿斌只好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这边我的妈妈也说：“阿斌这样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是满意了爸爸妈妈都支持。合适了，就可以结婚了！”我爸倒是说：“哪有催着自己闺女出嫁的？咱我年轻漂亮，不能便宜了人家，咱得端着点。”我妈又说：“都说女大不中留，该结婚就结婚了嘛！不催，不催！”我不喜欢听到父母的那些唠叨话，也赶紧找个借口溜出来了。

我走出家门，迎面就吹来凉爽的河风。小城依山傍水，山前的江水悠悠向东流，也常年都把风吹到街上来。我刚刚走到路口，就看见阿斌骑着自行车来到身边停下了。

“请问一下这位美女，你想不想跟这位帅哥一起去个地方？”

“去哪里呀？”他的样子让我有些好奇又捉摸不透。

他笑了笑，很清脆地拨了一下铃铛，说：“快点上来，去了就知道了！”

我刚一沾到车后架，他说一声“扶好了”，车子就开始往前冲。我们穿过长长的街道，上了一个不太长的坡又下了一个有点长的坡道，路上没什么车，所以一路很流畅。进了一个院子，在一排宿舍前面停下了，他把车子放好，开了一扇门。穿过一个小院子，院子种着一棵盆栽的植物，他又打开里面的房门：“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心里想：“这么郑重其事的带我来，会是什么特别的宝物呢？”我就跟着他往里走，房间里没多少东西，就摆着一张书桌、一张长沙发和一张床。我有点难为情，下意识地犹豫要不要再往里走，他好像全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放心啦，不要多想。”说着却拉起我的手，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我一看抽屉，就愣住了，眼前一片耀眼的黄色和黑色，只见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之前买回去的锁，大大小小，大概占了半个抽屉的位置。

心跳快得过分。阿斌一脸严肃地，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笑嘻嘻的样子，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考验我，请你看看这些锁，可以告诉我考验是否合格。或者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就像锁住一样，以后谁也不离开谁。”

我的脸也烫得过分，低着头问：“你这是算什么？求婚，还是表白？”

这下他却笑了，说：“如果你答应了，都算！”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继续追，继续等，直到你答应的那一天！”

“那我也不能答应那么快，再怎么说人生大事还是要正式一点儿，对不对！”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答应了，总之那一抽屉的锁着实让我的心感动到了。

接下来的半年，和所有的新人一样，我们遵从父母之命举行了婚礼，走到了一起。结婚的过程，要忙的事情很多，除了布置新房购买结婚用品，还要订酒席，发请柬……结婚后不久，他还帮我把工作调回了县城的百货公司。人生就像在路上行走一样，中途经过一个一个的车站，按部就班似的，不同的时间，做着不同的事。

一年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久久”。女儿长得像他多一些，只有眼睛最像我，有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眉毛。

从认识阿斌之后的第一次感到彷徨，是市场经济导致的百货公司改革，我自己出来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没有平台的依靠，他的工作又调到了另一个离家几十公里的镇上，店里所有服装的进货和销售全靠自己打理。他说：“三妹，你行不行啊，要是太累了就不要做了。回家，我养你！”

可是，我想一个女人最好有独立的经济。虽然一个人开一个店很辛苦，但是我想咬咬牙试试看。别人看见的服装店都是最光鲜亮丽的一面，不知道为了让店里的服装能够吸引顾客我要付出多少艰辛。

我最害怕的是出远门去进货，为了服装的品质，我要一个人乘飞机去杭州，也去过广州。那时候可不像现在可以手机支付，带的全是现金，一个人带着大把的现金出门就是忐忑不安。为了保证安全，我把钱全部塞进长长的丝袜，然后把丝袜绑在腰间，走在路上都是小心翼翼，晚上睡觉也不敢解下来。每次出去一两天，每个月要出去两次，精神压力不小。平时不用进货，就守在店里，挣得不多，但是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小店开了几年，随着网络购物的兴起，逛街的人少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阿斌说：“把店盘出去吧！女儿也长大了，以后你可以给她做好高考的后勤工作。”

我迟迟没有决定，他又说：“放心吧！我自从跟你买锁的时候起，就想着跟你好一辈子，你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那些锁还在呢，那些锁就是证明！”

店面在很美的红星路，很快就有人接手。女儿第一年却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打算重考。这一年，女儿每天都住在家里，妈妈做饭，爸爸陪读。

直到女儿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们两个人才能在双休日一起出去到公园散步。他在前我在后面走下坡的路上，我瞅见了他头顶的白头发，警觉岁月催人老，我们的青春已经走远。

我心里却想着一个问题：这个男人一开始带来的是有点丑丑的笑容，但是回顾一下我们的生活却好像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我想起那一抽屉的锁，想不起卖出去哪一把锁的细节，只有那个买锁人的笑容留在脑海中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