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白在酒吧里浪，穿着吊带，手臂上贴着假纹身。
旁座的一个男人过来：“干一杯啰？”
一杯干了之后，男人要她电话。
第二天男人打电话来：“我请你洗澡吧。”
好白痴啊。
小白心里涌动着嘲讽：“你能请点高尚的事情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洗澡。”
小白决定去，22岁的她刚刚工作，每天晚上下了班就无聊透顶，她喜欢看这些傻逼男人花样显摆他们的傻逼气。
不一会儿男人坐的士来了。注意，他竟然连车都没有。而且看上去他根本就不年轻，就这样还想泡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哎哎哎。
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想笑。
车子把他们拖到一处宫殿般宏伟的建筑面前，上面写着某水会。竟然真的是这么严肃认真的洗澡，男宾女宾分开，洗完了去吃自助餐，一点暧昧的机会都没有。
小白第一次在这座城市里被请洗澡，虽然她装得张牙舞爪的样子其实她才来了小半年，有太多未知的事情值得探索。
小白含着叉子，问他：“你经常来哦。”
“也不是哦，这么贵。”
小白笑起来，他真好玩。
“你经常去酒吧哦？”小白又问。
“也不是。你呢？”
“为什么？不会也是因为贵吧？”
“本来就是，去一趟没得一千块钱怎么出得来，咱都是靠死工资吃饭的人。”
“你经常去？”他不顾她笑，穷追不舍。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是好女孩。”
“我早就感觉到了。”
两人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一下，我笑一下，顶着笑，错峰笑，一齐笑。最后两个人都撇开目光，开始打岔。要不要吃虾？我去帮你拿。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点都不讨厌他。
2，
男人叫许乐，是一枚设计师，每个月有一万块收入的样子。但是他离婚了要付孩子的抚养费，要还房贷，剩下的零星小钱也过不上什么优越日子。
小白和他收入差不多，不过“我想买房子”像魔咒一样箍着她，小女孩虚荣，又经常要买个名牌包包墨镜什么的显得自己是已经工作的小白领，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钱。
第三次约会，许乐要请小白去一家高大上的酒店吃饭，小白拒绝了。
“算了吧，有必要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发了奖金。”许乐喜气洋洋地说。
“真的？多少钱啊？”她又吓了一跳。关她什么事儿啊，好像很熟似的。
“两千，咱今天吃一半，明天再吃一半，吃光它。”许乐说着来拖小白的手，小白一缩，他就干脆一掌推到她背上，把她往前搡。
“你给我省钱干嘛？你是我老婆吗？”
小白听了不高兴，像被人看穿了一样，她僵着腿往前走，他越推越吃力。
“推什么推？老汉推车啊？”小白嗓嗓。
许乐停下来，一下子笑得蹲在地上。
小白瞪着眼睛看着他，觉得他好唐突。
“你在哪儿学的这个词？”许乐笑出眼泪，问她。
她也不知道，她的小脑瓜里有好多词儿来路不明，她觉得合适就拿出来用啰。因为他已经36岁了，她觉得他就是老汉。
“好了，”许乐一把揽住她的肩，神秘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小白隐隐地感觉到什么，不敢再问。
3，
第二天上班，打开电脑百度“老汉推车”。
“卧靠！”
格子间里发出她的一声尖叫，她打翻了咖啡杯。
怎么了？大家纷纷站起来。
小白手忙脚乱关网页。
那上面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姿势示意图。
她很想去死一死。
裙子上全是咖啡，湿搭搭地贴在身上。小白摸过手机就给他发短信：“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觉得不妥，删了。“你知道得真多。”觉得还是不太好，又删了。删来删去，忽然收到许乐发来的短信：“晚上请你吃饭。”小白吓了一跳，然后很生气，回复：“不。”
许乐说：“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小白拿着手机笑了。
4，
他们开始正式约会，有点傻。她不好意思说他比她大了14岁，去见朋友们之前，她叮嘱他：“别说你是69年的，要不然他们肯定要说我……就说你是75年的吧，让我瞧瞧，像不像？”小白退后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还凑合吧。
群鸟毕至，百兽咸集。小白开始介绍自己的新男友。朋友随口问：“哪一年的呀？”两人抢着说：“75。”对方说：“75属什么？兔？羊？”
小白恨自己脑容量太低，一时间算不过来。
饭桌上出现了可怕的沉默。
就是那一停顿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
小白气得好想踹死他。他是大叔哎，大叔难道不应该事先把一切都考虑周全吗？
一场饭终于嬉嬉哈哈地吃完了。果然一散会，小白就收到朋友的短信：“你一个未婚小姑娘，工作又好长得又不赖，找个没钱还拖油瓶的大叔，你图的什么呀。”
还有人问“你爸妈知道吗？”
真沮丧。
小白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把一个空易拉罐一脚踢到马路当中。在三更半夜空旷的街，它发出巨大而空洞的回响。
“我给你丢脸了？”许乐说。
“没有。”小白闷闷不乐。
“就是给你丢脸了。”
两人都接不下去话了。
还好已经走到她楼下。许乐要送她上去，她不让。她低着头给朋友回短信：“我俩没上床，我只是玩玩。”她不知道她解释这个干什么。
许乐伸头来看，小白把手机往一边撇，他脖子伸得更长，小白把手机藏到背后。许乐伸手来抢，一下子给他抢了去。只扫了一眼，他就还给她。
他说：“你上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卧室的灯亮我就走。”
语气很平淡，不太像他。
小白觉得好委屈。但是她怎么能在他面前示弱呢，不能。
她一甩头发“噔噔噔”跑上楼，在黑灯瞎火中把自己扔床上。停了半天，忽然想起他说要等着她卧室灯亮。于是扯着窗帘往下看，他坐在楼下的石凳上。
她用力一逮，把窗帘关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心竟然会痛。
这是一段注定不会被祝福的爱情。
如果她家庭条件特别好，不用看中男方的物质条件，那么可以嫁；如果她父母不住在城乡结合部，不用再意邻里的闲言碎语，那么可以嫁；如果她心智成熟，能够胜任后妈的角色，那么可以嫁……她一头都不占。
5，
马上小白要过23岁生日，许乐来找她，商量去哪家餐厅订包房。看他那么殷勤，小白又不忍拒绝。
“你不生气了？”许大叔问她。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不是人类啊？”
“生气我也让着你。”
她听得心好酸。
许乐硬拖着小白去看礼物。她看中了一个小吊坠，钻石镶的，是一个小猪头像，8000多块钱。她不想让他买，又抑制不住地喜欢。
许乐刷信用卡买下来，商场没有包装纸了，许乐决定拿回去包装，在她的生日宴会上送给她。
生日趴体热闹非凡。不少人发现了他的好。“他是真的对你很好呢。”“他条件不差呀，月薪一万块的单位并不多，人家还是小中层。”
这些话让漂萍一样的小白心里又多了几分安定。
年轻的时候没有三观，什么都需要外界的认可。
喝得微醉回到家里，解下吊坠，小白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后面没有标多少K金。
被调包了！
天哪许乐竟然会干这种事！
小白简直不敢相像。爱情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全部泄掉。她没吱声，佯装不知，第二天许乐打电话来约她吃饭，果断拒绝。
6，
许乐的电话像疯子一样打来。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没错，错的是我。”
“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是我贱。”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我高兴怎样说就怎样说，没事我挂了。”
一分钟后他又发短信来：我马上到你们公司楼下，你出来说个明白。
没见过一个人这么能作死，小白决定下去听听他想解释什么。一见面，许乐就问她，我送你的吊坠呢？小白从包里掏出来，扔给他。
许乐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又递还给她：“本来想请你吃饭的，看你不高兴，算了。”
小白不要，他硬塞到她怀里。盒子有点点不一样，她打开一看，这个才是真货。
他在搞什么？
实在忍不住，等他走了主动打电话揭穿他：“一个破吊坠，换来换去你累不累啊？！”
许乐囧了半天，只好承认：“我女儿也是属猪的，她看上给拿走了，我这个月实在腾不出钱再去买一根，只好买了个假货先给你，找机会把她那边的骗回来……”
他说，生活有的时候，真的很狼狈。
小白哭笑不得，原谅了他所有的错。
“周末去骑马爬山？”许乐问她。
小白欢快地答应了。
7，
山下有个人工草原，许乐和小白在臭气熏天的马厩中挑了两匹马，由驯马人牵着，在草原上溜达。
马和驯马人都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小白真受不了这德兴，她踢着马蹬子大叫：“驾！”
马忽然跑起来。
啊啊啊啊太吓人了快停下来——
马不听。
驯马人在后面狂吆喝。
一阵惊呼，马终于停下来，为什么大家还在尖叫？小白回头一看，许乐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她赶紧跑过去看，一米八大个子的男人，脸上屁股上全是泥巴，呲牙咧嘴坐在地上。
确认他没什么大事后，她责备他：“你怎么掉下来了？”
他答不出话。驯马人说：“还不是因为你。”
谁见过这么笨的大叔。小白想佯装悲痛，却怎么也忍不住笑。
许乐不高兴，两个人坐在草原边上看别人骑马，他絮絮叨叨批评她：“你太像小孩了。”
“我本来就是小孩。”
“我太纵容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掉下来有多危险？”
“好啦别生气啦。”小白抽了一根狗尾巴草，让他把杆子含着：“你闭上眼睛，许一个愿。”
许乐把眼睛闭上，认真许愿。
小白猛的一抽，抽了许乐一嘴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白笑出眼泪。
许乐大叫：“你过来。”
“不过去——”
“扶我起来，我要去卫生间。”
好吧想想他刚受过伤，小白就过去扶他。许乐一把捉住她，把她摁在草地上吻她，嘴里全是狗尾巴草的毛，又腥又刺人。
呸呸呸。两个人接完吻，玩命扒拉自己舌头上的毛草。
8，
谈恋爱第三个月，小白要出差去南昌。那时候还没高铁，火车要坐将近十个小时。这是她第一次出差，许乐不放心。他连夜买了一张票，站了一夜，站到南昌。
打开门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小白有点懵。
“许大叔，你是有预谋的，你知道我出差只开一间房。”
“我不会碰你。”许乐倒头就睡。
小白倒不乐意了，跑过去帮他脱鞋，脱衣服，洗了毛巾帮他擦脸。
许乐捉住她的手：“别勾引我。”
“送上门的还以为自己有多值钱似的。”她没好气。
许乐搂着她，细细地吻。小白闻到他嘴里竟然有牙膏味。
“我下火车就买了牙膏牙刷的旅行套装，在火车站里刷了个牙，怕熬了一夜口气不清新。”他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小白跳下床在他包里一扒啦，果然牙刷还是湿的。
他还敢说他没预谋。小白想像着，一个大叔在火车站的卫生间里刷牙，很感动。
“我爱你。”她认真地说。
“我没钱，要养孩子，还比你大那么多。”
“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块儿。”
他说，傻孩子，我来告诉你什么叫老汉推车。
9，
两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早上说晚上说，只要在一起就不停地说说说。
很多年后小白都在纳闷，怎么有那么多话呢？
许大叔放弃了一切社交，每天一下班就一路狂奔去她的出租房，一开门就叫，我的宝儿呢？
她有很多名字。她长胖了是他的胖宝，晒黑了是他的黑宝，笑的时候是他的傻宝，哭的时候是他的可怜宝。
如果一个女人能够一直保持着性格里的天真，一定是被人无边无际地宠爱过。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生活一点一点好起来了。
家里人催促她谈恋爱，小白不得不坦白许大叔的存在。
“不行！”小白妈态度坚决：“别让人给牙笑掉，他比我小了不到十岁！是叫我姐还是叫我姨？”
小白没挣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许乐问起来，她就敷衍：“我能说通他们。”
但其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2007年年末，许乐叫小白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看得出来是事先做过工作的，但他家人的脸色仍然不是太好，至少没有小白想像得那样欣喜若狂。他们虚伪地客气着，除了给她夹了两筷子菜，几乎没怎么跟小白讲话。
吃完饭许乐送小白出来。
“你家人居然不喜欢我？！”她感到费解。
许乐糊弄不过去，只好承认：“他们一直说你年龄太小，肯定不会疼人。”
哇塞，年龄小还成了短板了。小白挺生气的。这才发现人类真自私。
许乐承认家里人一直希望他跟他前妻复合。在老人心里，小老婆再年轻漂亮，也是个补丁。
小白把白眼儿翻得隐形眼镜都快掉了。
车子正好走到大桥上，许乐忽然接到他孩子的姥姥的电话，让他把孩子带回去。许乐赶紧跟小白说：“我把你放到前面，你打个车回去，我得去接孩子。”
“为什么？”小白不满极了。
“你不知道孩子的姥姥有多难伺候，她高兴时让我看一下孩子，不高兴根本不让我见，这能让我带孩子回家过年特别难得。”
他一脚刹车停下来，不容置疑。
小白想起父母说过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做一个好后妈，生活比她想像得沉痛得多。
小白下车后，打不到车，大过年的，出租车特别难叫。高跟鞋磨得脚很疼，雪才化，鞋子里面湿了一半，走一步都噗噗做响。她一路走一路哭，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那么疼她怎么可以这样。
鼻子哭疼了，下了决心，算了吧。
10，
小白开始去相亲，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要，去，相，亲。
许乐大叫：“你故意气我干什么，我能过你父母那关吗？”
“正因为不能我才去相亲，再说你父母那关我还过不了呢。”
“你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小白也不知道什么样叫态度。她太年轻，除了赌气无能为力。
一天有人给小白介绍了个中学老师，同龄，长得也帅。小白看了相片觉得有必要见面。许乐下班回来，小白明目张胆地打扮一番出去约会。
许乐压抑着愤怒：“就这样走？”
“要不然还怎样？还要张灯结彩？”
许乐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留下小白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彼此性格里都有热爱僵持的部分。他希望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会让步，她希望能终生有恃无恐。
随着小白越来越想结婚，彼此嫌隙直来越大。
许乐不再每天都来了。他隔三岔五才来一趟，什么也不说，不指责。一天晚上两个沉默地做爱，完了小白问：“你就是来做这事的吧？”
“我上哪儿找不到一个人做爱？”
“好哇，你去找啊！你要不去找你就不是男人！”
“你越来越不可理喻。”
“你滚，别住我家里，别睡我床上。”
许乐光着上身到阳台上抽烟，最后在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她强迫他把东西收拾走。他说好，他是成年人，没有那么大张旗鼓，他动作很慢，一天带走一点，慢慢的，他的衣柜空下来。
一个恨嫁女，很快遇到了一个传说中匹配的男人，为了急于摆脱前一段关系，她迅速与新人确定了关系。
许乐把东西搬走后，也真的很久没有再打电话来。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许乐忽然说路过她家，想上来坐坐。
小白打开门让他进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去上卫生间，出来后他问：“你们上床了？”
“是的。”
“哦，我看到杯子里有两把牙刷。”
他的口吻淡得像说这道菜有点咸吧。
继续沉默。
喝了好几杯茶，许乐要走。小白站起来送他。他发现手机找不到了，小白打了看在哪儿响。原来掉到茶几下面了。她捡起来还给他，看到上面她的名字：“我的宝”。
“把我的名字删了吧。”
“我知道。”
走到门口，许乐忽然回头：“以后你生孩子了，把全家福发到我信箱给我看看。想知道你的孩子长什么样。”
小白喉咙很疼，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许乐下楼了，她等在门口，她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时刻。如果他忽然地，跑回来，拥抱她，让她跟他走，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
可是他没有。
那么正好，就这样再见吧。
11，
2016年夏天，小白把全家福发到许乐的信箱，然后删除了他的QQ、手机号，一切联系方式。
不是因为新生活必须要开始，而是因为每时每刻都要努力克制着，不去想念他。
人到中年的小白，在被生活摔打得千疮百孔之后，才开始理解许乐。他曾说“生活很多时候是狼狈的”，“婚姻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美好”，他说“生活中有太多事情我不知道怎么控制”，他说“你一定要很幸福，才对得起我放开的手”。
他说，“我请你洗澡吧”，他说“我发了两千块钱奖金，我们把它全部吃掉”，他说“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他说“我在火车站的卫生间里刷了牙”……
她想给他写一封很长的信，告诉他，我现在做了妈妈。原来婚姻的真实面目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后悔吗，因为我并不知道如果选了你会是怎样呢？还是宁愿相信目前稀汤寡水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吧。我们都会一辈子记得那个带着狗尾巴草味道的吻对吧，我像孩子一样快乐的样子，全世界只有你看到，而你带着这份宝藏跑掉啦。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一封温柔的情书，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我都只能写出人性疮痍和世态凉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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