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图片源于网络01 和田病院
华宴大酒店,坐落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整个商圈集合起来,可以算这座城市的CBD。与这条街隔两个街区,就是这座城市价位最昂贵、外籍专家进驻最多的私人医院——和田病院。
与其它医院的急诊科不同,和田病院的急诊科门庭冷落,穿过几乎没有人地、方便容纳多张病床的宽敞无隔断大厅后,拐到类似于楼梯间那样的大门后,有一条幽深的甬道。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甬道,甬道长50多米,没有窗户,仿佛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甬道的尽头,是类似于ICU病区的大玻璃门,门头上用红字写着“病人专区,闲人勿入”。玻璃门上是一台指纹识别仪,成为少数人的通行证。
如果有需要临时到访的病人家属,需要到旁边的医务室等待登记,再等待联络过什么人后,允许了才能通行。
这里不属于某个科室,更像是一个秘密综合病房。此刻,从玻璃门走进去的第二间病房里,正在秘密为一个女病人做简单的外科缝合。
这件病房的斜对面是一块很突兀的会客区,这里不同于一般医院只有几排蓝色座椅。这里有舒适的大理石吧台,吧台上有各种可选研磨的咖啡豆,还有一台便捷咖啡机。两套咖啡杯被整齐地摆放在置物架上。
雾蓝色的沙发围在圆形简易茶几旁,几乎形成一个山行。四个面色各异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个男人面色非常沉重,显然和另外三个不是一伙的。
他们正对着的病房,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病人的情况。被缝合好的女病人看起来非常羸弱,还昏迷着,衣服穿得也不太整齐。只露着两只没有感情的眼镜的护士,过来为她挂上吊瓶。
她身边坐着另一个年级看起来相仿的女孩,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会客区的男人们,男人们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但只是忍着,没有谁爆发。
没错,躺着的人是亚美,坐着的人是方莹。
她们在共同经历了可怕的一夜后,无比平静地出现在这医院深处的幽暗一角。
半小时后,亚美睁开了她美丽的双眼——再没比这更美丽的双眼了,写满了纯净、无辜,被泪水浸泡过有些浮肿。只是,此时这双眼睛又好像与以往的美丽双眼不同,它仿佛布上了一层翳,灰蒙蒙地没有光彩。
她看到自己身旁端坐着望向窗外的方莹:“我在哪儿?”她问,“莹莹,我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方莹这才收回目光,她顿了顿,看着病床上那么脆弱的亚美,她心里的痛突然被激发了。她下意识地嚅喏了一下嘴,但又欲言又止,接着,她哭了,哭亚美,也是哭自己。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再睡会儿吧,先养好身体,不要想太多”,说着,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亚美的脸。
亚美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出。
除了方莹和亚美轻微的啜泣声外,整个空间是大片大片的安静。
亚美睡不着,张开双眼,向方莹背后的窗户望去,窗外秋风吹过,卷起槐树叶纷纷落下。攀缘在槐树上的凌霄花却仍开得旺盛。
但亚美觉得,那花红的耀眼,她突然对仍处在发呆中的方莹说:“莹莹,你看窗外,花落了”。
02 溺水
亚美因为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冷水澡,发烧了。一位非常具备日本礼节的医生,走向正坐在会客区的男人们身边,礼貌性地鞠了一躬。
其中三个男人迅速站起来,也迅速礼貌地向医生鞠躬,他们分别是肥胖油腻李城明、尖嘴猴腮小助理和道貌岸然贺中林。
坐在一旁的齐阳,斜睨着眼前荒唐的一切,觉得自己置身在超越现实的黑暗中。
主治大夫说亚美只是感冒,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伤口感染和脑震荡,所以需要住院。贺中林很快安排了住院,并迅速预约了位于楼下的家属房。
齐阳跟在贺中林一行人后面走着,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他不知能做什么。
直至现在,他都忘不了,当时贺中林匆忙让人派车来将头破血流的亚美抬上车的情形。
那是他们唯一能逃走与外界联系的瞬间,但齐阳身后还跟着西装革履的人,直到把他们送上救护车,那些人才离去。
那时方莹哭着用力抱紧亚美的上半身,她们就那样,在一辆医疗设备齐全但却不是救护车的商务面包车上。
齐阳不敢想象两个女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是个男人,他明白男人都有“兽”和“欲”的一面。只不过,有的人明白自己是个人,有的人却偏要把自己活成兽。
他们坐在车上,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车子就停下了。直到看到和田病院门牌的那一刻,齐阳才明白,所谓的华宴酒店和这和田病院,应该都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可能都是日本注资下的外资酒店。而这种灰色事件,不知在这酒店和医院里上演了多少幕。
所有人都见怪不怪,没有人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医生只负责接诊,护士只负责上药,只问与疾病有关的问题,旁的不多问一句。
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居然有这样封闭且幽暗的黑势力范围,而置身其中的人,竟也丝毫不知——17、8岁的时候,他也曾以与父亲一起住进洲际酒店为荣。
思虑万千下,他们走到了所谓的家属房,齐阳简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这是医院!但这里居然藏着类似于酒店标准的三人间,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从洗漱用品到折叠式泡脚桶以及泡脚中草药包。
多么可怕的医院。齐阳这样想着。
巨大的安静下,贺中林突然说:“大家坐下吧”。
李城明显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做到如此惨烈的地步。他心里害怕的是,事情万一暴露,自己的官位不保不说,可能还要进监狱蹲几年。
而他其实很爱自己的太太,自己的太太不仅是年轻时的校花,也是上任副市长的女儿。他就是依靠着这位岳丈,一步步官运享通,荣华富贵的。
只是近几年,自己的太太因为进入更年期,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对他大呼小叫,严重时甚至还摔各种东西。他最心爱的一套茶具被摔碎后,他便对这段婚姻深感失望了。
而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外国读书,家中两个人,每天都这种处境,宁愿不回家也罢。两年前,贺中林带着两个女学生,她们各有自己的目的,接近老师为了获得更好的机会,于是他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两个女生毕业后,到他那边歌舞剧院做演员,而两个女生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城明这才开始对这种事上瘾的,且因为也给了回馈,所以渐渐也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了。就这样,一来二去,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此刻,他陷于无比慌乱中,毕竟,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失去舒适的生活。
贺中林的话唤醒了正在沉思中的李城明:“齐阳,你父亲是最近在做中日贸易合作的商业引进项目吧?”
齐阳听到这句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没有说话,但……贺中林突然扯上了自己的家人,这件事就变得不再简单了。
贺中林看到齐阳的反应,眼神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你父亲这个项目,我爱人正在做审批。你们家,如果没有这单生意,今年公司想上市就难了。这你应该清楚吧。”
齐阳的心开始往下坠——他从不知道贺中林居然知道自己是齐伟斌的儿子,他为了不让任何人洞悉自己的家室,只是通过原来校方的一封推荐信联系到贺中林的。
可现在看情况,贺中林早就把自己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个底朝天。
齐阳从小敬重父亲,也畏惧父亲。他从不向父亲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因为从小到大,不论他做出多大成就或获得多大失败,他的父母都仿佛是镇定自若的,又好像从不关心。
他们没有鼓励,也没有责骂。尤其是父亲,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经历都在生意场上,他知道,为了这次上市,他父亲已经在中国与美国之间跑了整整三年。
贺中林继续说:“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不知道,也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你只是在酒店房间住了一夜,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可如果这个外资项目无法得到批复,你家不仅公司无法上市,还要面临着巨额违约金。那些钱,足够让你家公司宣告破产。”
齐阳突然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那种感觉蛰伏在胸口,他竟然生理性地作出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贺中林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对李城明说:“李院长一切不必忧心,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回到你在的城市去,明天一早就走。您放心,这里的一切交给我处置。不论发生什么事,您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我们的一切聊天记录和通讯内容,都未对今晚的事有任何映射,我们大部分都是见面时谈的,您大可放心。”
说着,贺中林又转身对齐阳说:“该怎么做,我希望你在从这里走出去前考虑清楚。”
齐阳什么都没说,他只感觉到,自己已跌入冰窟隆中,冷水拖住了他的腿,他一直在挣扎,但好像只能任水灌进喉咙。
这不是齐阳认识的世界,这个世界病了,但他只能越陷越深。这是他无法逃离的溺水感,也是他即将踏入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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