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七岁。
五中校后是连绵起伏远去的群山和苍茫茫无尽的竹林。
闲暇时分，同学们都喜欢到五中对面的县城玩，我却喜欢到竹林里去，或爬到山顶躺在大石上，看飘飘的白云时聚时散，看蓝蓝的天空上，飞鸟悠闲的划过。有时则闭上眼，静静听风声划过耳畔，听远处竹林寺的钟声悠悠。
日子如果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过去其实也挺好，可是我知道我有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就是学业有成，不辜负父母殷殷的期盼。可我的学习并不好，初二被班主任打成脑震荡后，成绩就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好过。
我讨厌老师，讨厌学校，讨厌一切人多的地方。
认识她是因为一场意外，她的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皮肤黑黑的，如今想来，那种黑应该在宋小宝和古天乐之间。她比我大一岁，微瘦，圆脸，圆眼，一对白瓷般的虎牙。
2
星期天没有课，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剩下不回家的，有的复习功课，有的则去了县城看录像。我谢绝了聂一强去看录像的邀请，一个人又溜达向了校后的山沟。
顺着山沟走二三里，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山顶上是一块很大的石头，那是我的根据地，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世外桃源。
那天，我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在山沟转弯的地方出现了意外。
一群羊群突然从山沟里拥了出来，山沟本来不宽，突然出现的一群羊将道路完全占满了，领头的是一只山羊，这只山羊在羊这类物种里，大体属于虎背熊腰的类型，看起来有些健壮，两只羊角不长，但目测相当锋利。
那只羊看到有人挡在了路上，思考了一下，然后就硬着头向我冲了过来。
我有点懵，印象中羊都是温顺的动物，这么不讲道理的还是第一次遇见，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快躲啊！”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羊群后响起，我瞬间明白过来，急忙向路边的竹林里跑。
换不择路下，一根竹竿收割后遗留的竹签准确无误的刺穿了球鞋，刺进了我的脚掌。
我痛苦的蹲到了地上，一双手从后边扶住了我，将我搀出了竹林。
“咋样了？鞋脱了我看看。”
我抬头，就看到了一张圆圆的脸，圆眼，一对虎牙，两条乌黑的辫子。
“你是放羊的？”
最初的巨疼后，脚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疼了，我就愤怒的冲她质问。
“没事，会对你负责的。”
她有些惊慌，伸手把我的鞋脱了下来。
鞋里已经全是血水了，她拿出了一条手帕，将我的脚胡乱缠了一下，问我能不能走。
我站起来试了一下，只用脚跟着地，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她搀扶着我一路回到了学校，去了校医务室。
一路上，她不停表达着歉意，我也知道了她是高二的学生，名字叫什么来着？写到这里，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3
我的脚伤的不轻，校医说再刺深一点就扎透了，吓得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落下残疾，还好两个星期后，就可以跑早操了，虽然跑起来还是只敢用脚跟着地。
这两星期，她几乎天天来看我，让我最终决定原谅了她。
期间，她知道我喜欢诗歌，还带了两本诗歌给我看，一本是她自己手抄的，乱七八糟，各家的都有，还有一本是汪国真的，那时候校园里流行汪国真，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席慕蓉。
4
熟了，她问我：“你的成绩为什么不好？”
“你的很好么？”
”那当然！你要是求我，我可以为你辅导。”
我说那算了。
她说：“要不这样，星期天不上课，你帮我放羊，我免费给你辅导。”
我摇头：“你家的羊根本就不是羊，是一群狼。”
她笑了：“那是你笨，躲路边就行了，望竹林里跑啥。”
5
她家就在五中旁边不远，家境不好，有空就得给家里放羊。
我后来居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帮她放羊。
她也真的开始了给我辅导功课，只是她似乎和学校里的老师没啥区别，讲的东西很多我都听不懂。听不懂我就忍不住发脾气，她虽然长得一般，耐心却出奇的好，我发脾气的时候她就停止了讲解，等我平静下来继续给我讲。
6
她的样子很像一个村姑，根本不像学生，一双手比我的手还大，但是很灵巧。
她会套兔子，用细铁丝挽个圈，一头栓在灌木上，将铁丝圈竖起放在有兔子脚印的小径上，然后静等兔子落网。
运气好的话，第一天下套，第二天就能套到兔子。
7
“今晚去我家吃兔子吧！”
她拎着一只兔子冲我笑，这是我和她一起下套，套住的第一支兔子，她笑得很灿烂，两颗虎牙在西落的阳光下，有一种瓷的光洁。
向晚的风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有些瘦弱的身子站在那微微笑着，让我在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定定神摇头道：“我不去，你的那两颗牙老让我想起林正英的电影。”
“滚！”
她羞恼的冲我喊。
8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野外烤兔子，
用她的说法是这套来的兔子有我的功劳，当然得让我平常品尝，我既然不愿意去她家，那就在野外吃好了。
她杀兔子的手法十分娴熟，让我感叹她根本就不应该是个女孩子。
一边杀，一边在溪边洗，洗干净了，就用竹子穿上，点燃一堆火，将兔子直接伸到火上炙烤。
她带的有盐巴，烤一会就撒一次盐，然后继续烤。
那是我第一次吃烤肉，没有作料，只有盐，兔子也烤得乌七八黑，但很香，
吃完后，我们看着彼此都笑了，因为脸上手上都是脏兮兮的黑一道白一道。在溪水里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她一边把手伸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水，一边笑嘻嘻的问我：
“你知道你洗脸的是什么水吗？”
“当然是溪水啊！难道有毒？”
“错，这是我洗脚水，你说你用我的洗脚水洗脸，不会有什么意思吧？”
她笑的更欢了。
我有点生气：“你这玩笑不好笑。”
她收了笑容，一脸正色的道：“ 我以前在这溪水里洗过脚的，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洗脚水？”
9
山顶那块大石是我的桃花源，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带着她坐到那里。
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县城，看到伊河玉带一样绕县城而去，流到遥远的地方。那时候总会想，遥远究竟有多远呢？是不是就像未知的未来一样，充满了迷惘。
天空上总会有飞鸟划过，他们似乎都很匆忙，匆忙的一如我们的青春，来不及细细体会，就已经随风远去。
我捡起了一块石头，在大石上画着，我也不知道我要画什么。
她凑了过来：“我知道你在画什么？”
她一脸看穿我的表情。
“我在画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一朵朵的白云，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坚定的道：“你在画一只鹰！一只自由翱翔，想要征服天空的雄鹰！”
我噗呲笑了：“好吧，你猜对了！”
辍学那一天，我没有告诉她，自己收拾了东西，一个人默默的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此后，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有时会偶尔想起她站在山顶的大石上看着天空，风吹着她的头发，她那一脸坚毅的样子，就会在心里默默祝福她：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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