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着失眠曲,听到凌晨三点夜莺的歌声为我伴奏。
月色如银,透过玫瑰色的纱窗倾斜到木质地板上,柔和的光线惊醒了黑夜的惆怅。流萤吞月,忽闪的光焰照亮了墙壁上沉睡的复古油画,身着绿色绸缎法式长裙的年轻母亲倚靠在胡桃木椅上,金黄色的海藻发丝用一根红色丝带编织成辫子,露出骨肉均匀的长脖,流畅的肩颈线条一侧被白色蕾丝内衬衫轻掩,黄灯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加柔美,她的侧颜望上去高贵无比,鼻子秀气地高昂着,神情带着母性的气韵。赤裸的男婴侧卧在她的双乳旁,小手淘气地将她的左肩的蕾丝衬衫拉落至胸口,她的后背匍伏着另一名男孩,他将双手乖巧地放到她的双肩上,粉嘟嘟的脸蛋蜷缩入她白嫩的脖颈处,微微撒着娇。她的右手臂自然地吹落在木椅边上,面带笑容的小女孩从她的腋窝下方仰起头看着母亲。

油画愈加清晰,色彩、光线、线条袒露在萤火和月色里,扑闪的双翅扰乱了深夜的美梦,我的意识也渐趋清醒,仍旧毫无睡意。我掀开绣着水仙花纹的棉被,赤脚走到玫瑰纱窗旁,月光里我看见沙窗畔阳台上的仙人球长出了花苞,可这些惊喜都还不够,我内心挤满了谜团,萦绕在无眠的深夜里,它们在月光下喃喃自语:
“夜莺的歌声来自天南地北的哪一处角落?”
“人生的朝圣之路有没有终点?终点在哪?”
可夜莺的歌声戛然而止了!就像千百年前对着月光吟诵的诗人被女儿红灌醉了,独留上阕诗歌给后人惊艳。我无法透过夜莺的歌声解惑,我的谜团回荡在凌晨三点十五分古典样式的钟表上,没有回音。
我回头望了望那幅油画,它精神炯炯,永远不懂疲惫。我仔细揣摩着油画上人物的肢体动作、神情风韵,发饰服装,想象着在那个艺术成就硕果累累的年代,崇尚细腻唯美如哲人般深沉睿智的达芬奇、性情暴戾坚守着力量型表现形式的米开朗琪罗和善用壁画叙述宏大诗歌的美男子拉斐尔这艺术三杰的恩怨情仇,在光阴的曲线谱里如何从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走向冰释前嫌后的惺惺相惜。伟人、天才、艺术家,逃不过肉体与灵魂的挣扎,他们也在疑惑的泥潭里冥思,用诗歌、绘画、雕塑、音乐发出生命的热情与哀愁,所以莎翁才会说出令人深省的语录:“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思绪越来越飘邈,就像盘在天空中的云朵,随风摆动,但没有归宿。我将玫瑰纱窗轻轻地推开,轻柔的晚风顷刻装满了整个房间,混乱的脑袋愈发清醒,我透过窗子看到了挂在天穹的弯月,它静静地徜徉在远方,像一艘孤独的晚舟,守候着一亩方田。远方的山峰铺着一层雾霾,仙雾如薄烟飘荡在层峦叠嶂的顶峰,筑成嫦娥居住的月宫。月光洒落在地平面上,可以看到两棵大菩提树下有一张欧式长椅,四周野蛮乱生的杂草丛林深处是一池碧水,身穿白纱裙的少女赤脚站在岸边,她伸出纤细滑嫩的手指去采撷一朵睡莲,红褐色的波浪卷发自然散落在面颊两旁,头顶上戴着用蓝色丝巾和鸢尾花编织的花冠。她的眼睛纯澈而神圣,微微抬起头任月光洒满她娇俏的面容,一道圣母玛利亚圣光唤醒了她沉睡在黑夜里的灵魂,她的手里握着一丝红色绸带。
望向那平坦开阔的地面,只见少年披着一袭长袍在月光中走来,他此刻就像披着战袍的撒旦,可他的眼神里藏匿着万般柔情蜜意。他的脖颈处佩戴着一枚十字架戒指,腰部配饰着一把欧式长剑,手里拿着一顶西式军帽,月光中能够看清他的马丁长靴,健硕的身姿高挺拔立,眼睛似雄鹰般锐利坚定地望着那一池碧水旁站立的少女。这位中世纪战士马上就要远赴沙场了,他正等待着心爱的人儿为他系上红色绸带。
他们坐在菩提树下的欧式长椅上,月光沐浴着少女的身姿,她为他轻轻地系上红色绸带,叮嘱他千万要平安顺利凯旋归来,少年借着月光在少女额前轻轻地吻了吻,戴上了军帽便骑上红色宝马驰骋远方,将背影留给大地,留给月光。

空灵飘荡的混乱思绪透过玫瑰纱窗继续咆哮着,咆哮着,怀揣着几分睡莲少女和战士少年的浪漫气氛。黑夜里我听见遥远的欧洲钟声响起,我已听不清是谁在吟诗:“远方的战争啊,原谅我带花回家。”一幕幕浮光掠影的画面混乱重迭,曲径通幽处竟是悬崖峭壁,荒林幽谷处方见野兽禽猿,万物都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荒谬!荒谬!我内心宛若那汹涌澎湃的浪潮,在天翻地覆的巨浪中继续走向那兵荒马乱的深渊。
可我猛然抬头间看到了星星!酣睡的人类此时此刻与你无缘,在一片片荒芜的迷宫里,我竟成了第一个来客。星星俯瞰着整片土地,它看到了阿拉伯军队与法兰克军队在普瓦提埃交战,惨败而归的阿拉伯人再也没有能力入侵西方世界,法兰克王国的版图逐渐被割据成为了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三个国家;它看到了黑夜里在撒哈拉沙漠孑然一身孤独前行的圣者寻找到了一片绿洲;它看到了无数用钢铁混凝土建成的城市围墙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歌剧魅影的绚烂剪影。 星星是救赎者的救赎,它和我一样无眠。
继续做梦吧,不要醒来!那样我尚且就能借着虚无缥缈的思绪驰骋在汪洋里,从支离破碎中窥探到生活幕布之外竟藏着另一个隐秘的世界。“六月的天空下起了雪、北极熊来到了高雄西子湾,中世纪的骑士正在出征、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在耳边讲话。”嘘,这荒诞的逻辑白日里我从不敢声张。
透过方方正正的玫瑰纱窗,我俯瞰着整片大地,静谧夜色中我遨游在思绪的旋涡里,做着不可思议清醒又美丽的梦,万物静默如谜的黑夜里我把无声的安静拨开放大,调至吵闹喧嚣的音量,它尖锐刺耳穿过我的耳膜直驱我的神经骨髓,世界和我一样变成了清醒的梦游者,好让所有天方夜谭的言辞都在脑海中借助戏剧的主角粉墨登场。我知道黑夜永远对光明嗤之以鼻,光明永远读不懂黑暗的浪漫,我痴心妄想着黑夜中有跳动的精灵可以摆布我的命运,让我有机会与里而克、布拉克、莫迪利亚尼读读400年前葡萄牙修女玛丽安娜写给风度翩翩的法国军官的五封情书,重新掀开那段禁忌之爱的面纱。谁会在无眠的月光里如日剧《四重奏》里像个圣者回答我的问题——
“很奇怪吧?”
“不,很耀眼啊。”
窗外的时光若流星赶月,我早已听不见听时代翻页的声音,已经是黎明时分了。玫瑰纱窗外绿树青草的味道扑鼻而来、火焰般的朝霞慢慢地布满了天际。夜莺又唱起歌来了,断断续续,婉转动听,没有了深夜时分的疲惫。温柔的月色如何揉碎人间的恩怨情仇、夜莺的歌声从何处而来、人生的朝圣之路的终点在哪?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黎明的曙光更亮了,天空被劈开了一道道灿若舒锦的霞光,弯月褪去踪影,沉睡的大地觉醒了。纱窗上的玫瑰纹理愈加明显,仙人球的花苞盛放得更艳了, 透过纱窗望出去,已经看不见菩提树下的欧式长椅和中世纪的骑士,所有的童话与杀戮都成了基督教徒佩戴的十字架编织出来的幻影,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那个朝圣者歌颂着:
“远方的戈壁滩已经被圣光点亮,归途的人啊,请不要感到恐惧,去看看西班牙圣地亚哥走朝圣之路的信徒吧,他们恒常以信仰来诵读生命,当绿色的田野生出美丽的牧歌,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要达到峦之巅峰了。”
我蜷缩回到被窝里,轻轻地盖上那张绣着水仙花纹的床被,看到挂在墙壁上油画里的身着绿色绸缎法式长裙的年轻母亲还是那样温柔,她头上的红色丝带异常耀眼,我时不时看一眼玫瑰纱窗外的菩提树枝桠,心想,等我醒来,夜莺就会再次歌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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