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很聪明，记忆力好、学习好、勤于思考、比同龄人成熟，这些原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我在成年后更增进情商或提高智商，然而也因为太年轻就看太清楚而多出许多青年人少有的消极。
2003年，小学四年级的我勇敢地陪母亲走夜路。那时我三舅妈在县医院正准备生产，我三舅常年不务正业，既没钱给医院缴费，也没钱给他刚出生的孩子买婴儿包被、衣物一类的必需品。多年来三舅零零散散问我母亲多次借钱，当然从未还过；我父亲对此十分生气，但除了训我母亲外却无可奈何。所以那晚，即使在生孩子这种紧要关头，我父亲没答应送我母亲去医院帮忙。我母亲一时心急，在凌晨两点左右打算叫我姐姐起来一起去，可我姐姐睡意正浓，不情愿起来。十岁的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无助，于是我说：“妈，我陪你去！”
从家里到县医院按照正常路线大概六公里左右，但必须经过一个养狗很多的村，我和母亲为了避开可能会扑上来的狗多绕行了两三公里，但却必须经过一片完全漆黑的坟地。我从小坚信只要没有做坏事就不会有危险，所以我既不怕黑也不怕虚无的东西，但我能感觉到母亲逐渐用力握紧我的手。在坟地林间路时，我们可以听到由远及近的青蛙叫声；走到马路时，我很喜欢那种安静宽阔的感觉，即使没有路灯，只要踩在柏油路上便觉得安心，步子也变得轻快。我和母亲一边走一边闲聊，也许是点点星光让人有了倾诉的勇气，母亲第一次和我说起我父亲和一位女邻居的事。十岁的我还没开始读小说、自身又没经历过任何大事，我父亲和那位女邻居的故事便成了我心里最无法释怀的秘密。从这以后，只要单独和母亲相处，她多多少少都会对我提起我父亲的风流韵事。她每次都会强调两点，一方面她说：“你要好好读书，这样你爸就不会把家里的钱都乱花了，就知道把钱留下来让你读书用。”每当我表现出对父亲的不满，母亲又会说：“你爸其实对你们也挺好的，是挺顾家、听节约的一个人。他给她们的钱都不舍得超过二十块，大部分钱还是用在家里的。”
如果我说我这时就希望父母离婚，大概让很多人难以置信吧？我记得四岁左右我父亲带我和姐姐去爬过山，那时我很喜欢和他一块玩；上了学以后，也许因为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我对他的印象只剩“严肃、凶”；十岁以后，我虽不至于讨厌父亲，但我很希望他和我母亲能离婚，到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母亲。
再过了几年，我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母亲对我的期望似乎更高了。学校离家并不远，但母亲在我每次返校时都会骑自行车送我到学校门口，然后叮嘱我：“不要和别人出学校玩，好好学习！”初中三年每次都如此，无一例外。青春期的我并没有叛逆，但我心中始终放着父亲出轨的秘密，我很想和某位要好的同学倾诉心中的苦恼，但我深知她们也许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二）
如果不是仔细去回想，我竟不曾发现父亲出轨这个秘密贯穿我的整个青春期，让我一度不愿成为像我母亲一样心软的人。
初中时母亲向我倾诉过许多关于父亲和那位女邻居以及另一个女人的事。听说父亲因为喜欢女邻居所以会拿母亲和她相比较，然后总结出我母亲是个一事无成的人这样的结论；听说父亲曾在深夜偷偷爬到女邻居家的房顶上，猥琐发笑，企图破窗而入；听说父亲有一次进了女邻居的家门，然后被女邻居用刀背砍了一刀；听说父亲和另一个住在巷子里的女人暧昧过，甚至每隔一阵会见一次……因为我住校学习，每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并看不出端倪，大概就算我真的看出了什么，也无力改变。在确信母亲不会离婚后，我曾在一个圣诞节给他们送过卡片，我说希望爸爸妈妈相亲相爱。
后来有一年，我母亲打算自杀，她喝下半瓶农药。那晚我和姐姐弟弟妹妹都在家，大家都在疑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早就知道许多事，但我也依然疑惑，我们都不知道母亲是要自杀，也不知道父亲和女邻居急急忙忙是送母亲去抢救。——没有人意识到也许今晚我们会失去母亲。庆幸的是洗胃以后母亲被抢救回来。这件事惊动了大舅和大舅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劝过我母亲让她离婚，大概没有吧！
再后来，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事是母亲在众人面前被父亲打了一顿。那时我并不在家，这也是我听母亲说起的。一个空闲的下午，我母亲和村里几个乡亲打牌，我父亲因为生气便去掀翻了桌子，打了我母亲，用脚踢倒在地。我母亲并不常打牌，因为家里孩子多，顾不上打牌的。也是这一次，村里人才突然认识到我父亲另外一面——我父亲对外人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我母亲也从未对除我以外的人说起我父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至今记得母亲挨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听母亲说起时我难过得哭了，而且过了许久，哪怕离开了家，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的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来。
（三）
十岁那年我从一个只有二三十人的小学转到一个相对较大的小学，我担心自己不再名列前茅，所以在心里偷偷定下努力的目标。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教语文的朱老师她的眼神。虽然个子矮小，但记忆中那年我并没有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那次朱老师讲了一个医生测试护士的故事，当老师提问：“谁能告诉我，这名医生为什么坚持说取出了所有的纱布？”我不知道同学们心中作何感想，但我那时大概明白试探的含义，只是我无法顺畅说出“试探”这个词。我在心里反复纠结许多遍，最终在大家都没发声之前说出那句：“那是因为医生在试探她！”我不记得老师当时说了什么话来表示赞许，但我看到她眼里的目光，那么肯定、欣喜。那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眼神交流。也是这道目光之后，后来求学的多年中，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师们的目光。只要老师在台上，我就仔仔细细看着老师们的没一个表情，认认真真听他们说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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