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的时候,我正处于还算年轻的年纪。
该热闹的年龄碰上爱热闹的性子,所以不论去哪里,确实喝了不少的酒,遇到过各形各色的人。
至于为什么在一块喝酒,说不清。
男人嘛,喝酒有时需要理由,有时完全不要理由。
比如在一块打球,或者打牌打到饭时儿,甚至走在半路上偶然遇到了谁,哪个人一吆喝,钻进一个小酒馆,拉开桌子就喝了起来。
有时是学生家长请客。当老师的一般不参加家长的请酒局——违反学校纪律不说,那种酒局很别扭,没有哪个老师会馋酒到学生家长的酒桌上。但人毕竟是人,家长的面子可以不给,但中间人的面子却不好硬驳,都在一个单位呆着,谁遇不到谁?该给的面儿不给,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混?
有时是男婚女嫁,人情凑份子,喜宴上给人架场子,掏出去的份子换个肚儿圆,皆大欢喜。
有时谁的老乡、朋友或者大学的兄弟来了,相互撑场面,划拳行令间称兄道弟,酒足饭饱各分东西,很经常,很正常的事儿。
你的朋友,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这喝酒的圈儿就这样轮起来,昨天你去,今天你好意思不去?
就是在这种转来转去的酒圈里,我认识了扁老师。
就这么三来二去,扁老师不再是扁老师,称呼变成了阿扁或老扁,喝到煽情处满嘴成了哥哥和弟弟。
我好长一段时间记不清老扁姓什么,真不是故意的,有些人的姓和脸一样,难记。
弄清了姓名后纳闷了好多天,本地似乎没这姓,我教的学生中也想不出谁姓这个姓儿。
可他确实这个姓。
我曾经叨叨过这姓有点怪,我们当地有一种蚂蚱,长长的身子,绿莹莹的翅,在豆地里,红薯地里飞。捉住它翻开绿翅膀,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红色的羽翼。对,就是这蚂蚱,在我们当地叫“老扁”。
“你老兄怎还好意思教语文,纯粹瞎白话,丁(点)么不会!”
一位老兄笑着挖苦我。他说“完璧归赵”那块和氏璧就是姓卞的献给了国君,这才有了《史记》中蔺相如精彩的故事。
和氏璧?卞和?哦,还真有这个姓儿,我惭愧地点了点头。
那天六个人打了半天“够级”(山东人很热的一种扑克玩法,六人够级五人保皇,周末无课时往往一玩就是大半天),看时间快到了中午饭时儿,一声吆喝便定下了酒局,各自打手机给老婆销了饭便喜喜笑笑到了酒馆里。
酒酣耳热,三瓶子白酒见了底。
一块喝酒的大都是学校的中层干部,闲扯间当然少不了谈些谁是谁的人,谁升谁落这样的话题,老扁向中层靠拢了大概三两年,用他的话说也就一层纸没捅透,不过今天明天的事儿。
谈到这类事儿老扁当然更上心,端着酒杯子弯腰凑到人脸前,满脸的笑恨不得扭成花模样,一声哥哥叫得甜腻。
也就在此时,一位中层的电话铃响起,电话里传来了今年中层竞聘出结果,老扁终于成功地聘上了中层副职。
几乎就是消息传来的瞬间,老扁几乎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儿——这不光我惊奇,满桌子的人都愣了一愣。
他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了接电话的兄弟身边,杯中酒轻轻点了点对方,自己一口气儿完全干了去:“牛书记,马主任,刁主席,你们是我前辈,以后全靠你们罩着,放心,喝完这杯酒,我就是你的人,指哪里,打哪里,肝脑涂地……”
我暗笑老扁喝多了,这学校又不是战场,哪有什么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其实老扁很清醒,因为他从那一刻再也不叫谁谁谁哥,当领导的称呼官衔,没官衔的也一本正经换成了“老师”。
一个家伙偷偷捣我胳膊:“入角很快啊,不用演习。”
我想不用演习大概是错的,也许他早已在梦里演习了多次。
“老扁!不对……应该叫你扁主任……祝贺来一杯!”有人似乎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尴尬——这世上大概总有一种人,常常为别人的行为尴尬,好像羞愧的是他自己——举着酒杯招呼老扁。
扁主任矜持地摆了摆手:“酒是得喝,下次……下次!”
我突然想起了川剧中的变脸,听说是绝技,便坏坏地问了一句:“老扁兄,咱祖上四川迁来的?”
“咱是地道山东人,根正苗红,水泊梁山,孔子故里……懂礼节……知忠义……”
老扁话没说完,一个酒嗝打上来,菜谱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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