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一筐书走了很远的,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我到过很多地方,也遇见过很多的人,我跟那些熟悉的人打着招呼,跟那些陌生的人擦肩而过,唯独有那么一天,我很好奇的在想:为何这一路走来,我唯独没有遇见过我自己?
这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一个很荒唐的思考,可是我就这么想过,而且很好奇: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了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于是我带着这种好奇,再次上路了。
从此以后,每遇见一个人,我都会问他们:“你好!请问,你遇见过你自己吗?你遇见你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很多时候,很多人会给我一个答案:“神经病?”
每次我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都开心的了不得,因为我听到的似乎是说:我遇见我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是一个神经病!因为他们遇见自己的时候都得到了“神经病!”这个答案。
当然,也会有人跟我说:当他们遇见他们自己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一片希望的田野,从此不再迷茫,不再孤独,也不再愤怒。
啊。这样的答案对于我,我觉得不见得比“神经病”更好,也许就是这样,我又走了很远的路。
有一天,我来的一个僻静的地方,我以为这里从没有人涉足过,因为这里荆棘满地,杂草丛生,如果有人来过,这里至少应该有一条路通向远方,可是在这里,除了我身后留下的一串别扭的脚印,其它的属于人类的痕迹一点都看不到。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随着夜幕的降临,几层黑云已悄悄压在了头顶,眼看一场大雨就将来临。我就进找了个山洞缩了进去,打算就在这漆黑的洞里打发一个夜晚。就在我往黑暗深处走去,打算避一避洞口的湿气的时候,耳畔突然穿来一句:“别过来!”的声音!
我划燃一根火炬,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赤裸的人正试图用他那瘦弱的手臂挡住我在他脸上搜寻的目光。我惊讶而又惊喜的问:“你是谁?”
“胆小鬼!”他这样对我说。
我说:“我不是胆小鬼,我问你是谁?”
“胆小鬼!”他还是这样回答。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胆小鬼就住在这里,你走开!你会把胆小鬼吓死的!”
我说:“外面下着雨呢,我走不了,你让我在这里留一晚呗,这样咱两还可以做个伴,你就不用害怕了!”
胆小鬼说:“胆小鬼不敢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我说:“那好,我要在这洞中燃起篝火,你也要到篝火旁边来,陪我一起聊聊天?”
胆小鬼说:“胆小鬼不敢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于是篝火被点了起来,胆小鬼也扭扭捏捏的挪到了火堆旁坐下。
我说:“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胆小鬼认真的做起算术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说:“到了明天,胆小鬼就在这里住了五百年了!”
我说:“你应该走出去,去一个叫做人海茫茫的地方,哪里,你能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
胆小鬼说:“胆小鬼是胆小鬼,从不敢走出这洞中一步!”
我问:“为什么?外面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就是从外面来的,没什么值得我们害怕的!等外面的雨停了,我就带你一起走出去,一起去那个叫做人海茫茫的地方,哪里,我们能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也许!也许还能遇见我自己,这多有意思啊!”
胆小鬼说:“胆小鬼在这里遇见了胆小鬼,后来,胆小鬼又在这里抛弃了胆小鬼,只留下胆小鬼在这里继续做胆小鬼,从此,胆小鬼再没能走出这个洞。”
我说:“你遇见过你自己?”
胆小鬼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在他的脚下游移,从没抬头看过我一眼。
我又问:“你遇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胆小鬼回答说:“胆小鬼觉得胆小鬼是胆小鬼,因此憎恨胆小鬼,于是胆小鬼决定要抛弃胆小鬼,胆小鬼讨厌胆小鬼!”
我被胆小鬼的逻辑绕晕了,可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胆小鬼的人觉得他挺可怜的,有心想要帮助他,我觉得他或许只是自卑,觉得自己胆小罢了,于是我对他说:“哎,或许你不是胆小鬼,你应该勇敢一些,比如勇敢的走出这个洞去看看,勇敢的抬头看我一眼,或许你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胆小!”
胆小鬼说:“胆小鬼走不出这洞,胆小鬼也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任何人也不可以看到胆小鬼的眼睛,除非是那个叫勇敢的人走进这个洞里,让胆小鬼看到他的眼睛,只有这样,胆小鬼才能走出这个洞,胆小鬼才不再是胆小鬼!”
我说:“我遇见过那么多人,还从没遇见过一个叫勇敢的人!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你应该抬头看我一眼的!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
胆小鬼问:“你是勇敢吗?”
我说:“我不是!”
胆小鬼说:“那胆小鬼就不能让你看到胆小鬼的眼睛!”
我问:“为什么!”
胆小鬼说:“胆小鬼就是因为看了胆小鬼的眼睛才变成胆小鬼的。你看了胆小鬼的眼睛,也会变成胆小鬼的!”
我说:“我那么勇敢,我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见过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的眼睛,我谁都不怕,还害怕见你一个胆小鬼的眼睛?”
胆小鬼又说:“你是勇敢吗?你勇敢吗?”
我拍着胸膛说:“我不叫勇敢,但我很勇敢,在这世间,我什么都不怕!”
胆小鬼说:“可是你害怕你自己!”
我有些恼火的说:“天下有谁会害怕自己的,我还渴望着遇见我自己呢!”
胆小鬼说:“不,你已经遇见了你自己,可是,你害怕你自己!”
我说:“怎么可能?这里就你和我,怎么还会有‘我自己’在这里!”
胆小鬼说:“可是你已经遇见了你自己,你却害怕见到你自己,所以你要把你丢弃在这个荒芜的洞穴里,然后带着你的皮囊假装很勇敢的样子离开洞穴去寻找勇敢!要不然,要不然只要你愿意,胆小鬼是可以抬起头来让你看到胆小鬼的眼睛的,那时,你不仅能看清楚胆小鬼的模样,还能看清楚你自己的模样。但是如果你欺骗了你自己,你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勇敢,那么在你看到胆小鬼的眼睛的时候,你就会变成胆小鬼而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而且还要永远的被困在这个洞穴里,直到那个叫勇敢的人来带着你才能离开这里!你能懂胆小鬼的意思吗!”
“你说你就是我?”我有些担心的问。
胆小鬼坚定地点了点头说:“你准备好了吗?胆小鬼打算抬起胆小鬼的头了,胆小鬼想让你看看他的眼睛!胆小鬼也想看看你是不是胆小鬼!”
这一刻,我迟疑了,可是还没等我完全弄清楚胆小鬼说的话是否都值得信任的时候,胆小鬼缓缓抬起了他的头,他的脸颊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那么苍白且消瘦,最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空洞而且深邃,像两个永远无法透出一丝光亮的黑洞在光明中摇曳,直到所有的光明都被这两个可怕的黑洞吞噬,火光也熄灭了,所有的光都消失了,绝望与恐惧一下子充斥了整个洞穴,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我低下了头。我蜷缩进一个角落,口中喃喃嚷着:“胆小鬼!”
就这样,我被困在了洞里,我忘记了时间,却要艰难的数着日子,我忘记了自己所有的喜好,却不敢忘记我遇见过的每一个人的热爱,我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却不敢忘记我走过的每一条路它们被叫做什么名字!我忘记了阳光打在身上的感觉,却不敢忘记一个叫做“温暖”的词!
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叫着自己“胆小鬼”,却从不敢忘记有一个叫做“勇敢”的人有一天会走进洞穴,带自己离开!可是我从没问过自己“勇敢”是谁,“胆小鬼”又是谁!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是一个叫做“胆小鬼”的人把我抛弃在这里,我想起了所有所有——关于我的所有,只是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五百年。我突然为这五百年的坚守,五百年的孤独,五百年的等候感到无比的愤怒,于是,我带着满腔的愤怒对自己说:“抬起头来!胆小鬼!”
就在这时,一个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进来,接着一缕暖暖的火光再次映入了我的眼帘,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随之填满了洞穴,矗立在我的眼前,他叫“勇敢”,我还没抬头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叫“勇敢”,他一见到我就骄傲地喊道:“抬起头来!胆小鬼!让我看看我自己!”于是我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灿烂的面容,在这幅面容上,两颗宝石般的眼珠闪着耀眼的光芒,这两道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然后,那张脸满意的笑了,他说:“跟我走吧,胆小鬼,我带你离开这黑暗的地方!”
于是我离开了胆小鬼的洞,重新踏上了我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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