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曾年少

脚下踩着咯吱作响的厚厚积雪，呼出的白气随即消散，她在母校的大门前驻足，抬头看去，钟楼上的指针依旧，缓缓划过岁月，在原地里一圈又一圈，却终究再也回不去那段她曾经迷茫过的年少时光。

谁不曾经历年少，谁不曾紧握友情，谁不曾怦然心动，如果这些线条打了结，该怎样做到分毫不差，悉数解开？从来是，世间安得两全法，却贪着，不负如来不负卿。

1.

林是她见过的笑起来最干净阳光的男生，时隔多年她再回想起来，仍然这样认为。那时刚入学不久，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校门外的公交站牌下，她没站稳跌进了下面的污水坑里，正是满身泥水的尴尬窘迫之时。是林把她拉了起来，还递给了她一包纸巾。彼时她逆着昏黄的路灯，愣愣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只觉得脑仁炸开了层层烟花，被他抓着的小臂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什么是一眼万年。

很久以后，那个凄风苦雨的傍晚在她的记忆中，还是阳光温暖的午后。或许是因为那天的路灯很美，或许只是因为谁的笑勾了谁的心。

2.

    那还是在历任同桌都是当时最好的朋友的日子里，她的同桌季虽然是个男生，但时间久了也算是无话不说。那个时候不流行"男闺蜜"这个词，她有时回想起来，觉得季倒是符合。她在位子上撑着下巴看着林倚在栏杆旁，谁说了什么，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身边的季叫了她几声，她都浑然不觉。

"你在看什么？"她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不想承认："没什么啊。"季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是个太过热情的姑娘，但是还不至于这么不敢认什么。只是这一次，她辗转了多少个夜晚，思量了多少时日，终究还是决定，把那些心思通通扼杀在萌芽中。

也不是她自己找虐，实在是有原因的。

自从那天林出手相助之后，有些念头就纷纷探出来，蔓草一般在她的心上生长，缠得她透不过气。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十六七岁的年纪，她除了最开始有些慌乱，倒也能泰然处之。知道林成绩好，她便想着，等我的成绩跟他一样好了，他就能看到我了，有什么想说的，我也一定要告诉他。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很成熟很理智，现在想来，还是太天真太单纯了些。有些事情，真的跟所谓的成绩没有丁点儿关系。

她在宿舍里写着日记，本子上都是他的名字。林，林，林。然后，她听到室友，也是她的好朋友颖的声音："你们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啊！天哪我从没见过男生能有那么好看的笑……"

熟悉的感觉，她停了笔，笑着抬头："你们在说谁？"有人抢先答了："咱们班的林。"

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狠狠跳了一下。室友们说的话传到耳朵里："哎前几天颖你说的那个天天陪你聊天的又温柔又有趣的人，是不是林？""哎呦喂，不是吧颖，你竟然也有笑得这么羞涩的时候，我以为羞涩这词永远不可能用在你身上呢……"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坍塌，融化，汩汩液体流出心房，苦的。

果然，没多久，颖就大大方方承认，她跟林在一起了。

她以为普通的学校，普通的人生，不会像那些言情小说里一样，出现什么姐妹同争一人的狗血剧情，而且林也不是什么小说男主，长相俊美人见人爱，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他。可偏偏，她那么要好的朋友，也喜欢他。她以为。

而且他们两情相悦。

其实也没什么选择，她那几夜辗转只是感动自己罢了，但是有些心思，却也不是说断就能断个干净净的。以至于后遗症就是那个课间，不管季怎么叫她，她都没反应。

3.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知道颖与林吵过很多次，高二那年暑假，林去找颖，颖甚至没给他开门。再后来，他们分手了，这些都是颖告诉她的。可是颖哭的很伤心，她说等上了大学，他们还是要重新在一起的。她还只是这一切的一位看客，只是在听说他们分手时有一瞬间的激动，但是转眼间就被一股更浓烈数倍的愧疚所压制，对颖的愧疚。

她的值日跟林有重叠，她就不动声色地提前帮他做了差不多。上体育课，她知道林去打篮球了，下课后总是鬼使神差地买了水，却每次都是自己喝掉。她曾有一道题反反复复跟林讨论了半小时，那时季早已不是她的同桌，而她与林挨得极近。她收作业时，总是悄悄把自己的作业与林的放在一起。她看着成绩单上她与林紧挨着的名字，再向上瞄一眼，颖在最靠前的位置，不禁怅然若失。她觉得好像下一秒就克制不住自己了，却仍然想着，打死也不能说，谁也不能知道，最重要的是，颖不能知道。既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就交给时间好了。这种无解的事情，颖不用知道。

然而事实上她也没什么经历去争取什么了，因为已是高三。

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她考进本省某重点大学，而颖去了南方一所提起名字就令人肃然起敬的知名高校。林的事情，颖早就不会再跟她提起，她盼着有人跟她说一说林的情况，却始终没人提到过。她有一次跟季闲聊时旁敲侧击的提起林，是的，季是少有的不是同桌后和她也依旧联系密切的人。那边的季很久没有说话，之后说，你为什么不去自己问林呢？

她的心忽的一紧，遮掩许久的秘密仿佛瞬间被人识破。"你那么喜欢他，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季又说。"反正都毕业了。"

她觉得心跳的很快，匆忙一个谢字发给季，颤抖着点开了林的对话框。"你去了哪儿啊？"她尽力让自己的问句显得随意。大概是南方某高校吧，颖说过他们还要重新来过的。

"在东北。"她瞪大了眼，怎么会隔得这么远。"你跟颖……""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她忽然有些心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去了哪里？"她反应过来，赶紧报了大学的名字。"真好，我第一个填的那里，可惜差一分没过。"她愣愣地看着"第一个"那三个字，眼睛竟微微有些湿润，仿佛跋涉了千里的旅人，终于远远地望见了绿洲，就算是海市蜃楼，竟然也是些许安慰。

"你在大学里，一定会很开朗活泼的。"林突然这么说了一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感觉。觉得你不应该是我们平常认识的那样，话很少很内向的人，好像你就应该更活泼一些。""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更好的人，他们都很喜欢你。"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然后他用他一贯的温柔，回答了她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她终于克制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在屏幕上碎成一朵朵水花，而有些执念，终于释然了。他终究也没有喜欢上自己。

4.

毕业那年暑假有世界杯，虽然她不是球迷，但是却很享受熬夜的放肆。那几个夜晚，她一边跟季闲聊一边看球，倒是从季那里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球赛的知识。季忽然话锋一转："我跟你说个事。"看着倒是有些严肃的意味，她不禁坐直了身子，慎重地打下"你说"二字。

对话框里出现这么一句话，"你能不能换个头像，我忍你这个纯蓝色的头像很久了，哪有你这么难看的头像啊。"

她莞尔，看了眼季的头像，是手绘的新一。随口说"你的是动漫人物啊。"那边说"我觉得动漫人物挺好看的，你也可以换一个。"她想了想，敲下"怎么说呢，感觉如果用一个动漫人物当头像，而本人跟这个人物一点也不像的话，有点对不起这个角色。"这么一想，季有些方面还是符合的，智商高情商低。

那边不理她，自顾自发过来几张动漫图片，一边解释"先说明，这些都是没有实际角色的，想用就用吧，哪个都比你现在那个纯蓝的头像好看。"她在这边笑出声来"头像是什么很重要吗？""当然重要，你这样的头像都没人愿意跟你聊天。"季倒是振振有词。她无所谓，但是还是选一个换上了，"这个很好看，谢谢你啦！"那边发过来"这个头像看着顺眼多了。"她一笑，继续看球赛。

"其实，我也有兰的……"屏幕忽然闪亮，上面是季发来的这么一句话。她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屏幕直到它熄灭。"算了"屏幕又亮了。她点开手机，那边又发过来一句话，"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喜欢你的人。"她想笑，鼻子却不知怎的有些酸："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会比较轻松。你只要接受就好了，不用再小心翼翼着辛苦地求一点喜欢。"

她不傻，明白那边未竟的话语代表着什么，原来都是俗世中人，谁都有着求不得。电视上的观众和球员都在为一个进球欢呼着，却因为是深夜她没有开声音，只余一室寂静的狂欢。那些奔跑的画面在她眼里仿佛是慢动作放送，一帧一帧落在眼里，颠落了眼泪。她点着头，回复季"我知道了"，却再也不能说出别的什么。回应不了他，他也早就知道，说出来也不过落得两相无言，又何必点透。

5.

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聚，是在谢师宴上，之后便各奔东西。人生不是偶像剧，没有那么多巧合或故事。她对林的了解仅限于林发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圈，跟颖也渐渐没了联系，与季更是没有开始。数年后她偶然看到林发的照片，再也不见印象中那少年含笑的眉眼，回想当年也能感慨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才觉出岁月无情，回首几年时光，恍然如梦。

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她经过母校，不禁驻足。学校早已放假，从校门向里望去，满园寂静。

她和他们的那三年光阴仿佛被封存在水晶球里，纯白无暇，只是无声无息的，一场一场地下着永不停止的雪。可终究是年少，哪能苛求如今的洒脱，哪怕那些愁绪如今看来多么微不足道。

谁不曾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