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是一门有用又有趣的学问。
国学的基础是小学,涵盖训诂学、音韵学等,晚清被曾文正公归入考据之学的范畴,是研究词章、义理之学的钥匙与基础。章太炎先生一生非常重视对小学的研究,认为小学不通,余不足观也。现今有些人任凭己意曲解经典,已经到了随心所欲不要脸的境界了,实在叹为观止。倘古圣先贤地下有知,当啼笑皆非罢!
现代意义上的语言学范围更广,举凡人文学科莫不以此为根基,考古学、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等。如果说这些学问是高楼大厦,语言学就是构建它们的砖瓦,且自身就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于是,国学中政治风险最小的避世之学,便成为风口浪尖上的显学。陈原先生这本小书《重返语词的密林》,字里行间穿行,奇珍异宝俯拾皆是,我冒昧探讨一二供大家批判。
一、当人变成分子
“分子”一词在一九五三年初版的《新华字典》中的解释是:构成整体的个体就是分子,如积极分子、进步分子。所举两例的“分子”都是好人。可见五十年代初,分子变成人的时候,都还是好人。从六十年代开始,“分子”开始政治化了,说“分子”是“属于一定阶级、阶层、集团或具有某种特征的人”了。《现代汉语词典》保留了三个例子:资产阶级分子、知识分子、积极分子。当一个人变成这三样分子的时候,他是不是好人,就有点迷惑了。当右派分子、反党分子、反革命分子、破坏分子等不断亮相后,“分子”的词性就完全一面倒的变坏了。例如有“右派分子”却没有“左派分子”,有“富农分子”却没有“贫下中农分子”。由此可知,当人变成“分子”就一定是“坏分子”,需要被打倒了。
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从好到坏发生质变的一个词是“公共知识分子”,简称“公知”。这个词的腐蚀性几乎与男足相媲美,唯恐沾上身惹得臭不可闻。这是被一种什么力量批倒斗臭的呢?其手法我总是看着眼熟,有心揭穿又怕被人冠以“公知”的帽子,罢了。还有一个词是“普世价值”,命运与“公知”相仿,难道真的是南橘北枳么?某些呐喊着要捍卫汉语的纯洁必须净化网络语言的人们,还是省点力气唱一首黑豹乐队的《别去糟蹋》吧!
二、当主义横行时
“主义”时代终结了吗?现代汉语原本没有“主义”这个词,可能是从日语转借过来的。其词意本是一种学说、一种信仰,如社会主义、帝国主义、犹太复国主义、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还表示一种政治倾向,比如右倾主义、修正主义,后来延伸到艺术领域表示一种流派,如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不一而足。二十世纪可以说是“主义”满天飞的时代。当时,胡适被痛批也是因为说了一句“少谈一点主义,多谈一点问题。”马克思写《资本论》,可是没有给自己冠以“马克思主义”,那是列宁封给他的。列宁也没有把自己的观点和学说叫做列宁主义,那是后来的斯大林加封的。有马屁精在斯大林在世的时候高喊过“斯大林主义”,据说斯大林不是很高兴。由此说明,在这一点上连残暴独裁专制的斯大林也算是个聪明人。及至中国,“主义”慢慢变成了一根神秘的万能的棍子,专门用来打闷棍。例子多到不胜枚举,总体而言,“主义”这个东西,有一股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语言学上叫做语言灵物崇拜。
日前逛昌乐路旧书摊,看到一本《主义大词典》,收录了极多的主义条目,当时没买,今天写这篇小文想起来有些后悔。主义之多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但中国人最耳熟能详、信手可以拈来的,首推辩证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爱国主义。基本上有这三个主义在手,就像《封神演义》中广成子的翻天印,一旦祭出去杀伤力非常强大,近乎于必杀技。比如只要说“我是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就可以不证自明了——我是真理,你是谬误。而实际上呢?却根本搞不懂什么是辩证,什么是唯物。况且辩证唯物主义是真理么?再比如,一旦高调宣称我是“爱国主义者”而你是“汉奸”,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就可以翻天覆地、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对“不爱国者”实行打击甚至清除,但这恰恰反证了——“爱国主义”不死,世界动荡不止。至于,到底什么算是爱国,什么算不爱国,他是不关心的,因为于他而言那是不重要的。
用障眼法大变活人,语言魔术水平最高的国家当属北朝鲜。烟雾弹烟花灿烂,魔术弹魔法精湛,表演者自我陶醉,观众们如痴如醉,恍如置身人间仙境。这场盛大的演出几乎穷尽了语言的各种可能性,令旁观者不知今夕何夕。
看到这里友情提示,小心我的“语词的密林”,别被我施了语言催眠的魔法,失去方向走不出来。如果你能一把火将我的文字迷宫烧掉,方为“不立文字”——但问题又来了,“不立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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