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下雨天更容易进入睡眠状态哦!淅淅沥沥的
雨声和暗沉的光线总是会让眼皮忍不住耷拉下
来……”电台男主播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外面
又开始下雨了,陈柯隔着玻璃看着绵密的雨点儿打
在窗户的玻璃上,午夜的灯在雨水带来的雾气晕染
得愈发暗淡。“下雨了,接下来应该会睡得好一点
了吧!”想罢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隐约的期望。
“1000、1001、1002……”陈柯的失眠已经有好长
一段日子了,往往都是浅睡一两个小时,就晚晚瞪
着天花板数绵羊。但是失眠的困扰是永远都不能和
她的创伤相比的,她已经无法关掉床前的台灯再睡觉了,因为一旦将自己放在黑暗里,她都会觉得这
份黑暗辽远得有太多不确定不安分的因素,让她心
生惧意。可是再怎样,一旦天亮,还是要好好整理
好自己,收拾心情上班。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体谅她的不幸,尽量不提,就
连偶尔谈到自己家的孩子,都会立马停住这个话
题,凡是印有可爱孩童的报纸杂志都会赶快收起
来。记得那天,陈柯正忙着在赶一份文件,突然接
了个电话,飞奔离去,神色举止像一个疯子。后来
大家才知道,她的女儿囡囡,因为幼儿园孩子玩火
导致的火灾中意外丧身,还有好几个孩子也一样在
午睡的梦里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囡囡才刚刚上幼儿园,每天接她回家的时候,囡
囡总是会用孩童特有的甜蜜嗓音告诉妈妈她今天幼
儿园的玩乐,她还很小,软软的身体,很乖很乖。
可生命的终结就这样没有任何提醒,措手不及。
为什么囡囡就这样离开她呢?就这样没有一点迹
象,就好像在做梦,梦醒了囡囡还是会甜蜜的叫妈
妈,“她还那么小,为什么会死掉了?为什么我好
好的孩子,就这样死掉了?”陈柯泣不成声。她不
免又想到当初母亲的一脸厌恶的对她说:“都是讨
债鬼,你怎么不早点死掉,生来就是克我的。”她
还记得她当初为了那个她爱的男人倔强的告诉母
亲:“他和爸爸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会一样,我们
一定会幸福的!”可是最后呢?他终是和她的父亲
一样,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如今就连她唯一的宝贝
也离开了她,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此刻的陈柯,
她的心是彻彻底底的被人剜掉,空洞洞的,却还是
会彻夜彻夜的酸胀滞痛。她不肯相信,难以面对。
直到囡囡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化成一撮灰,她还是接
受不了。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好像总是能看到
到囡囡歪着头叫她“妈妈妈妈”;总是习惯性的
叫“囡囡,快来喝牛奶”。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可
情绪仍然低落。
天灾人祸意外不仅会夺命,而且“猝”。急遽得你
嘴角还挂着微笑,人生充满希望,为明天备战,她
留着一锅汤,约了同事一起下班去接女儿……一切
来不及,甚至无法道别,已走了。
从那时起,她便睡不着了。
即使很累很累,也睡不着了。
“我数了38457头绵羊,还是眼瞪瞪的等天亮。”
陈柯一双黑眼圈,憔悴不堪:“当然最初还是朦朦
胧胧的,不过不能“入睡”昏沉的又醒来,不管躺在
床上多久,都觉得没有睡过。”
“陈柯,”同事阿槐告诉她:“我问过二哥,他是心
理医生,他说,传统的‘数绵羊’催眠法,应该由大
数至小,所以你今晚要从38457倒数至1。还有,
如果放松身心,连续做几次深呼吸,也会容易入睡。”
“不如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阿槐的妈妈曾
道:“也许阿槐的二哥帮到你。”“我不用去看心理
医生。”陈柯勉强一笑:“自己知自己事,只要我‘放
下’,就可以了,别担心。”
生离死别需要时间疗伤,缓缓的,微风细雨式。
活着的人总得如常生活。如果一直凌晨三四点仍然
眼瞪瞪的,次日工作便受影响。同事或者体谅,上
司也不可能长期姑息。
她只求觉好睡,重新出发,好好过每一天。大半
年仍未脱弃。
报上有报道:
“美国科学家发现,睡眠时间长些,可以减轻身体
痛楚,每增加一至两小时,效果等于60毫克止痛药。”
“不是多睡一点,而是可以入睡。”她叹了一口气
只是心灵的痛楚……
大家尝试用轻松的口气来开解她:
“睡前有‘七不可’,你知道吗?”
各人便在数:——
不可生气。不可过饥或过饱。不可渴咖啡或茶。不
可做剧烈运动。不可过冷或过热。不可被子蒙头。
不可回忆……
她当然明白,尽量不回忆,方可尽情进入梦乡。
“或者你可以试一试熏香,我有时候薰一点薰衣
草,就睡得好香。”热心的阿槐说出了一个法子。
“还真是,薰衣草精油是挺助眠的,我家还有一个
薰衣草的枕头呢!”他们介绍陈柯选一点助眠的精
油香草试一试。
陈柯是明白的,心病造成的失眠,不是一点精油
香草就能解决的,但是她给自己买了个香薰枕,弧
形内弯、波浪枕面和千眼透气孔是其次,她选了薰
衣草香味,倚仗它带入甜梦,好好睡一觉。这个枕
头令她有一点点放松的开始——但还是无法深眠。
入睡慢,只有浅浅的休息,之后不能自控。满怀悲
苦的睁开眼睛。她抚抚自己的脸,一个人不开心,
即使在睡梦中,原来是眉头紧锁的。她抚不平那道
皱褶。人生占三分之一就是睡眠,长此下去,怎么
过?
陈柯日渐憔悴,这时她的母亲来见过她,用她惯
用的冷漠的用好似讥讽的眼神盯着她因为失眠蜡黄
的脸色“原来不是要活得比我好吗,你现在也就这
个鬼样子,讨债鬼!”从有记忆开始,她母亲就是
这个样子,只因为她出生的晚上,父亲在赶来医院
的路上撞了车,没有伤亡,却因此撞见了另一个女
人,后来就再没有回来过了。她的母亲就一直恨
她,一直用这样冷漠又讥讽的眼光看她。“我还不
够努力吗?明明一直很努力的想要活得更好,可她
的爱人也像父亲一样离开了她,到了如今连女儿都
没有了,我怎么能活成什么样?”陈柯有些歇斯底
里的想,“我一定要好好的睡一觉,一定,日子不
是还要活下去吗!”
近乎逃跑一样窜出了咖啡厅,夜晚的街道上,就
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步履匆匆。陈柯觉得或许真
的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看一看,这是病吗?这样想
着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一家店,古香古色的装潢,红
木的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解忧阁。好奇
怪的名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难道是一家酒
坊?陈柯还是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有什么可以
效劳的吗?”昏黄的灯光下,穿着黑色旗袍的浓艳
女人斜倚着百子柜的柜台抿着红唇冲她笑。陈柯瞬
间就想到了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
想……”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陈
柯突然想把连日来的困扰自己的忧愁都告诉
她,“我想能好好睡一觉!”陈柯斟酌了一下言语终
于还是说了,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跑到一个不知
道是卖什么的地方这样说,会不会被别人以为是疯
子。女人笑了笑“你倒是来对了地方”转身在复古的
百子柜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的玻璃瓶里面摇曳着绯红
的颜色,一边递过来,一边用那双凤眼斜睨过
来“这是入梦香,里面有槐木、通天犀牛角 、檀香
木 沉香的提取物,传说隋唐有一个叫淳于棼的
人,正是在喝酒中焚了这香,竟在一场大梦里,进
了一个槐安国,荣华富贵的过了半辈子。只一两滴
加入精油灯里,就能让人安然入梦,但是你93要
记住,梦乡固美好,不可耽兮。”
陈柯走出来好远都还在回忆女人的话,她捏紧手
心里的玻璃瓶,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态度心想试一试
吧,说不定真有效呢!
陈柯插上了精油灯,滴了两滴玻璃瓶里的绯红色
液体在灯罩里面,一阵神秘的幽香便渐渐弥漫了整
个屋子里,既冷冽又香暖,缥缥缈缈,朦朦胧胧,
十分吸引,令人神迷。“味道很香啊!”陈柯用力的
吸了一口气,竟觉得有了困意,陈柯轻轻把枕头拍
松,放置理想,寄托它带来好梦,让自己好好睡一
觉吧!轻轻把头放置在枕头上,空气里弥漫开来的
幽香,调匀了她的呼吸。香气自皮肤、窍孔、黏
膜……一呼一吸之间,慢慢地渗透五内。
之前她目不能瞑,或有寐易醒,醒后再也无法入
睡。头晕乏力,精神萎顿,还有长夜泫然。这个晚
上,却有好梦相伴。
是个天真满足的好梦,最爱吃的提拉米苏,母亲
的温柔慈爱的眼神,父亲的宠溺,大学毕业典礼,
摩天轮,礼物,蓝天白云……梦中的她快乐无忧。
“铃——”一阵噪音,原来是床头的闹钟。她蓦地醒
来,一觉到天明!赶快起床上班去。
濒行,她抚摸着玻璃瓶。
“看来你还是很有用的!”
她把香的妙用和那家有些奇怪的店分享给了同
事,大家都为她高兴。“不过,我还是不要试了,
本来就瞌睡多,再来的话,那不得全勤奖都扣光
了!”陈柯在一旁笑了,耍宝的同事拍拍她的肩膀
说:“好好享用吧!”
接连的一些日子,她的抑郁纾缓了。尽量不想伤
心的往事,如获新生。 --不过,她还是希望梦到囡
囡,“囡囡,至少给妈妈报个平安,你过得好不好
啊!”这天晚上,梦中出现了已逝女儿的笑靥,依
旧是两个羊角辫,依旧是歪着头甜甜蜜蜜的喊“妈
妈,爸爸说要带我去游乐园。”身后是离开了很久
的那个男人,揽着她的腰问:“老婆,你准备好了
吗?你今天真美。”她娇羞的拍拍他的手说:“好
啦,老是这样不着调,囡囡看着呢!”一家三口,
尽享天伦,其乐融融。像是人间,却又胜似人间。
这是囡囡走后,她第一次梦见囡囡还有那个离开
了好久的男人。这也是囡囡走后,她第一次睡得昏
昏沉沉。
梦中囡囡突然推了她一把,“妈妈妈妈,快醒来了
吧!”她一惊而醒。四下环境陌生,天花板也变
了?吓,睡得太香了,连人带枕,由床头移到床
尾。陈柯失笑,连忙搬回原位。
“好梦由来最易醒。” 她叹一口气:“真不愿醒
来。”
也是上班的时候了。
从此,她抖擞精神上班,但夜里非常渴睡、贪恋
入梦香的香气。
不但不再失眠,还天天企盼上床寻梦。
都是甜蜜好梦。没作过噩梦——噩梦仿佛全被吃
掉了。
星期六日,没什么事,她就沉溺大睡。一睡二十
四小时三十六小时四十八小时。全屋的灯关上,大
白天也拉上了遮光帘,香暖舒适的枕头,紧贴着
脸,气息相通。入睡了,极度不设防,乏力而软
弱,不知人间何世……
果然是一味好香啊!就算永远都在梦中又能怎么
样呢!
陈柯一点都不知道。每当她进入瘫软状态,陷于
美梦中,她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无数的筑梦虫都
在剥夺她的生机,密密麻麻的充斥了整个屋子,于
是她的生命力都日渐衰竭。
梦里的她总是那么快活,父亲不曾抛弃过她和母
亲,她爱的人不曾离开她,她的女儿依旧承欢膝
下。人生得意,爱情、亲情都不曾缺失,有慈爱的
父亲母亲,有鲜活灵动的囡囡,有一直那么爱她的
他,她觉得这才该是她的人生。“你该走了,南柯
一梦,不可耽兮!”梦里一个声音在叫她,“这是你
的梦,你应该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了!”“可是这个世
界才让我快活!”陈柯固执的说。“庄周梦蝶,不知
道是蝴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蝴蝶。何必要那么清醒
痛苦的活着呢?”陈柯温柔看着爱她的丈夫和女
儿,看着慈爱的父母,看着她圆满的幸福。她不想
醒,她不想走,她想就在她都是槐安国里好好的过
一辈子。一朝潜入梦,此生不愿醒。
星期六日过去了。星期一,陈柯没有上班。到了
星期二,经理问:
“陈柯什么事请假?”
“她没通知请假呀。”阿槐回答:“电话也没人接
听。”
“去旅行散心吗?抑或病了?还是出意外?真没
分寸!”
“……?”
四天后,几个同事上门探问。
拉开窗帘亮了灯……大伙惊惶失措:
“陈柯!”
她完全没有反应。没有一丝气息了。
大伙合力摇撼,不断呼喊,马上报警。
在满屋的冷冽柔暖香气中,陈柯紧拥枕头。嘴角
还挂着甜蜜微笑。
她不愿醒。
尽管这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永远的好梦。黑甜之乡。
一睡不起。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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