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紧挨房屋的北坡上有一棵核桃树。我不知道它有了多少岁,从我记事起,它就以一种苍老古朴的模样立在那里。树干底端要两人才能合抱,皲裂的黑色树皮上爬满苔藓,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顶部的干却还显出银灰色,颇有年轻蓬勃的姿态。
春天,当大山已经翻出淡绿的春意时,核桃树还是光秃秃的立着,黑灰的干,黑灰的枝。就在我无限担忧它已被寒冬大雪虐死的时候,一场春雨一过,一夜之间,它的枝头就已绿意盈盈。几天春阳照拂,它硕大的叶片就在微风中颤动了!两只鸦雀子(花喜鹊)在枝丫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闹着。妈妈告诉我说,家门口有鸦雀子叫会有好事发生或者要来贵客。于是我经常倚在木门框上,很认真地看它们飞着,幻想着我的舅舅带着表姐表哥来家里做客。
夏天,核桃树浓荫如盖,撑起一大片阴凉。核桃果也在卯足了劲生长。我常常喜欢把羊牵到核桃树下吃草。头顶如伞翠盖,偶有山风拂过,实在惬意得很。我和妹妹在树下的小路上画个棋盘走对角棋,抑或是蹑手蹑脚在核桃树干上捉一只知了来喂蚂蚁。有时玩得太投入,羊扯断了我们系得不牢固的绳子,偷溜去旁边吃红薯藤子,我们少不了要挨几句骂。但我们依然喜欢在核桃树下放羊,因为只需走二三十步下坡,我们就可以溜回家看会儿电视。
秋风渐起时,核桃树叶子开始变黄,我们期盼的核桃果子也要成熟了。看着那青皮的圆果子,我们按捺不住馋意,扛一根长竹竿去敲打核桃。可是那果壳外的青绿皮怎么也去不掉。我们用小石头砸,用鞋底碾,费尽力气才将之除去,见到黄色的核桃壳儿。那黄绿的汁粘在手上,好几天都难于洗掉。
秋风一阵比一阵紧,核桃叶子簌簌飘落。没几天,那执拗的青皮外壳也开始打皱,变黑,枯裂。再来一阵劲风,核桃果儿终于扛不住,从枝头掉落了!每天放学回家,我常常直奔核桃树下,在草丛里捡拾几颗核桃,用小石头砸开,将那白嫩嫩的带着鲜香的瓣子填入肚中,才心满意足地进家门。等到哪天秋阳高照,爸爸就爬到树上,用长竹竿将留恋树枝的核桃都敲打下来,于是,我们就兴奋地在草丛里扒来扒去,绝不允许一个核桃逃离。稻场里,晒着一堆黄褐色的核桃,那是我们整个秋冬季节最好的零食呢。
冬天,核桃树光秃秃的了,阳光正好时,也有斑鸠在枝头晒太阳。喜鹊的大巢在树顶的枝丫间,却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了。北风呼啸,也有死去的枯枝断裂掉落,我于是将它们捡回,垫在火塘里黑黢黢的炊壶底下,化作蓬蓬的火苗。
核桃树就这样夏荣冬枯,陪伴我们度过一年又一年。
有一年夏天突降暴雨,狂风大作,我们全家人吓得战战兢兢,只担心根部有些腐烂的核桃树被连根拔起,塌下来毁了我们的土坯房。我妈不断地念叨,请老天爷手下留情,我们刚失去了爸爸,再没了房子,真就无家可归了。也许是上天仁慈,也许是苍老的核桃树有灵,风雨过后,它竟安然无恙。只是从那一年过后,它就日渐萎落,结的果子也越来越少了。有一年冬天,大雪压断了它的一根枯枝,砸落下来坏了猪圈屋顶的几匹瓦。加之我读书正缺学费,我妈终于艰难地做出决定,砍掉这棵核桃树。于是,在几个伐木工的电锯下,这棵古老的核桃树倒下了,随后被分解成若干段运往远方,留给我们的是一叠钞票、一堆枯枝和一个孤寂的树桩。
屋北面的小草坡从此单调了,不再有硕大的绿伞、唱歌的喜鹊、偷吃的山羊。小径上下棋、草丛里寻宝的我们已经长大,心中有远方和梦想,但是坐在稻场里望向草坡时,心中只有一片怅然。曾经的夏夜,核桃树送给我们的清风,凉爽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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