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旁有一青石板铺的地,地边伴生着一棵老核桃树,核桃树下又一方缫丝水槽。
老核桃树有些年头了,我不知道何时生长于斯。初见它时便已是参天树木,粗叶茂盛,亭亭如盖。枝干交叠,盘虬卧龙。树干粗壮,表皮青黑,沟壑纵横。强健而富有精神的根茎深入土壤,一半冲破了青石板地,另一半衍生至路边开拓了自己的领地。幼时最爱踩在它的裸露在地表外的皮肤上,剐蹭脚底的泥,或是在布满沟壑的皮肤上一步一抓往上攀爬,不过我的技术实在不行,往往爬不了多高便要摔个屁股墩。
每年盛夏,恰逢爷爷生日,便要回老屋住一段时间。那时的核桃树上已经挂了果。我常站在树下仰望它,仰望它在清风里摇曳,青绿果皮布满白色斑点,像是在田间奔跑的少女脸上的可爱雀斑。我不曾吃过生核桃,听奶奶说很是鲜甜,它一度成为我梦里流口水的果。但在我关于它仅有的记忆里,它总是不成熟,奶奶也未曾摘过它,好似任它生长,任它逝去。
老核桃树枝叶伸展,盖住了这一小小的青石板地,也盖住了泥墙灰瓦。夏天的暴雨是不可控的,一次不经意的风雨便要了绿叶绿果的小命。那些破碎的叶会在雨后飘落在灰瓦上,零落在青石板地里。那破皮断骨的绿果有些砸落在灰瓦上,有些随着灰瓦凹槽滚落下来,滚落在那青石板地上,有的直接砸在了缫丝水井里,洗了个翻身澡。
与老核桃树常年相伴的除了青石板地,除了泥墙灰瓦,还有那四四方方的缫丝水井。方方正正,终年蓄满了水。爷爷家是要养蚕的,山里不像我们家里种了许多的茶,而是漫山遍野的是桑树,一排排一列列,像踢着正步的标兵。
爷爷家以前或许还会缫丝,但我是没见过。看着这一方方正正的水槽,便可想见那时。家人从蚕架上收下蚕蛹,一颗颗的白挤满了箩筐。烧上一大锅的热水,再掺上一半的凉水兑满缫丝水槽,一家子人端上高脚板凳,坐在水槽边。架上准备好的弯曲竹篾,便一个个的清洗着蚕蛹,伸展出白丝,间或传出一阵阵东家长李家短的说笑声。
幼时常有机会和这棵老核桃树重逢,不过从那一年夏天开始,便就一直错过了。爷爷查出癌症,不过三个月便离开了人世间。爷爷最后的这段时间是在我们家里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是在我们家庆祝的。爸爸把他的最后的家也安在了我们家那边。最后的最后,也未能落叶归根。爷爷走后,奶奶身体也不大好了,便搬去了伯伯家,每次只有逢年过节得以相见了。
岁月流淌,老屋坍塌,泥墙颓圮,灰瓦破碎。青石板地尚在,只不过缝隙里长满了人高的飞蓬。缫丝水槽也在,还终年蓄着水,只不过水不见清亮,而是满眼的绿,难见生气,水面还漂浮着腐烂的叶。老核桃树也在,只不过叶不甚青密,也没在见挂着果。
有的人离散,有的人尚在,只不过都离了老屋,离了老核桃树,离了缫丝水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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