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三月末,河边的梨花纷纷扬扬,随风洒落,似絮如雪,纯白的身姿与惹人爱怜的模样为寒意尚未褪去的天色再添一份朦胧。
我在某一个三月末的河边日落偶遇独自坐在水边的谢雨笑。
与他不同,我是与家人一齐来的,我让家人先走,自己跑下滩涂,来到他身边。
“谢雨笑,你怎么一个人?”
“一个人很奇怪吗?”
他漫不经心地答着,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一个人坐在这里是挺奇怪的,不过——对我来说,一个人无论干什么都不奇怪。”
我在他身边坐下,看向他盯的方向——河中,有两只白鹭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在水面上盘旋,滑翔,似乎是在观察水面下的情况。
突然,其中那只体型稍大的白鹭如利刃出鞘那般瞬间将尖嘴扎进水中,在激荡起一道水花后,我看见白鹭扑动翅膀,嘴里已经衔着条小鱼。
得到战利品的那只白鹭将鱼吞入腹中,顺流飞远了,只留下那只体型较小的白鹭还在水面上苦苦盘旋,滑翔,寻觅。
“你是住在河边吗?”我问。
“嗯。”
“那为什么你的家人还不找你?”
“他们不会来找我的。我与我家人关系不是很好......”
“可是,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小孩子,独自坐在河边是很危险的,下次,至少找一个伙伴吧。”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诶。”
“啊?是吗?哈哈哈.......”
他吐掉一直叼在嘴上的狗尾巴草,双手撑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不过,这样也挺好。”
“从来没有人会关心我一个人在河边安不安全。我已经在这里待惯了,甚至可以说,与这条河已经融为一体了。”
天空倒映着河流的颜色,河流之中也倒映天空的蔚蓝景观与白云朵朵。这抹无暇到近乎透明的蔚蓝与纯白究竟原本是属于河流的颜色还是属于天空的颜色呢?是不是原本属于河流的这些颜色最后却被天空夺去了呢?可惜世上无人可知。
“你有什么害怕的事吗?”他突然问。
我仔细一想,然后说:“我害怕蜘蛛,害怕长着许多条腿的虫子,害怕刺耳的声音,害怕听见大人对我的责骂,我害怕他们对我生气的样子。”
“那你一定也害怕死亡吧。”他突然说。
而我被他这一句愣到说不出话。
“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我最害怕的东西或者事情,只有死亡。”
“当然了,这应该是我们每个人都最害怕的事情啊!”
说完,我整个人激动到站起来,他看着我微微吃了一惊,然后他又低下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慢慢说:“我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要怕死一点……”
最后,他又拉着我的手臂重新坐下。他恢复出以往可爱的笑脸,向我伸出小手指:“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唔,我想想——就这样好了,这个约定即使我们无法见面也必须要强制执行下去。”
“请做出约定的你一定永远尊重生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所真心期盼的,你所真心祝愿的都会一一实现。”
他说的很慢,讲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仿佛他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对他自己下达某种必须执行的命令。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这句话复述出来,宛如羽毛一般的一点从此落进了我的心里。
可如今,这句话却成为了沾满毒药的诅咒,萦绕在我心间,使我久久不能解脱。
我无法在这个世界里死去——只因我是这个世界的提线木偶,舞台焦点的汇集之处,我无法摆脱不死的诅咒,得到我魂牵梦萦的死亡。
这里并非现实之地,而只是单纯由我记忆构建的虚假之所。
我所期待的死亡,如果从一始终就不存在的话,那么,我存在于此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
我试着从高处落下,可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待我重新回过神,自己保持着跳下去的最后一刻。
我试着用剪刀划伤我的手腕,放任血液一点一点汩汩流淌,可待我沉沉睡去,重新醒来时,手腕处完好如初。
我又试着架起高台系绳自缢,可绳子总是在我站上去的那一刻无缘由地松掉滑落。
无论我尝试多少次,最后都以失败为终。
世界阻止着我的死去,因为我的使命还未告终。
我只好按照我的意志,让时间重来。
这一次,我选择不再与林雅,何烟,洛百川,景彦,白萱他们有任何交集。
这一次,我仍然选择封闭内心,不愿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可我也懒得扮演滑稽搞笑的角色,索性将我性格中的孤僻一面暴露无遗。
而这一次的结局,毕业礼上,我再次慌张逃离,这一次,我仍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转身回望……
我想死,我愈发想死。
我不止一次梦见过甜美静谧的死亡。
在我漆黑昏暗的梦中,同样有蓝色的天与洁白的云,也有我所爱的人们,他们过着各自的生活,而我独居一隅,与那些人互不打扰,在静室中迎来终结。
我梦见,从前喜欢的男孩化为一具累累白骨,我拥抱着他,拥抱着他身上的伤疤,拥抱着我的爱,拥抱着已然注定的结局。
我梦见许多,许多,在那些梦中,我终于接纳了那个自己——那个总是独自一人的自己,那个反复经历背叛,伤痕累累的自己,那个性格孤僻冷漠又不爱笑的自己。
我也想认可自己,我也想原谅自己,放下与她的经历,去接纳那个不完美的自己,不完美的毕业典礼,不完美的高中生涯,充满遗憾与曲折的人生。
可我,在被她狠狠刺中一刀后,重新升起的希望再度磨灭。
我不是太阳,每次落下后,还能坚持再度升起,为大地上的生灵带来明天的希望。
我也不是月亮,无法散发犹如镜花水月般的光芒,虽然就算是那种微弱的光芒也足以抚慰人心,指引迷失的人方向。
我只是一颗不断坠落的小小流星,因为意外承载了世人的期待,让原本沉重的身躯更加沉重,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一侧,不被任何人铭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怎么能指望一颗原本就在下坠的流星去实现别人的愿望呢?它连拯救自己的可悲力量都实现不了。
要问世上哪种武器最伤人于无形,我想,那一定是无心。来自他人无心的善意最伤人,因为甚至连解释的权利都没有。
何烟,我无法给你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
可我还是对你强加寄托,渴望着你就是那个唯一可以拯救我的人。
但你知道吗?何烟,后来我发现,你根本就不是我理想中希望的拯救者。
你的笑,你的音,你的脸,在我的世界里渐渐扭曲,扭曲成曾经那些加害于我的人的样子。你与那些人无异,仿佛都叫骂着我死去……
为什么百分之八十的错都在我呢?明明我也是受害者。我应该去后悔吗?我不想后悔啊,明明与她在一起也有开心的时光与记忆,为什么,为什么,可为什么我应该要后悔?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为什么是我自私?是我自大?我真的有错吗?我该去道歉吗?道歉有用吗?分明两人的心里都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我恨你,何烟,我恨你的冷酷与决绝,我又恨你不够冷酷,恨你可怜我的姿态,恨你不愿看我孤身一人的虚伪善良......
我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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