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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一家四口已经在这个外表不起眼的院子住了有二三十年了，媳妇和他兼门卫、花匠和会所保洁。
这个座落于郊外厂房林立的院落，推开厚重的绿铁门，内里乾坤锦绣，果木扶疏，长长的回廊四周葡萄藤和爬墙虎相安无事各自肆意地生长着，穿过回廊类似北方四合院一样建造的平房呈凹字型分布，东侧是厨房，西侧是茶室、KTV包厢、休息室，正厅中间隔了屏风，屏风两面各设一个可供二十人共同进餐的大转盘桌子，后厅又与东西两侧房屋连通，先不说这装修，仅就屋内的家具、各式摆件，行政办秘书交待老袁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擦试，不得碰撞，末了，追加一句，随便一件你老袁一年工资都不够赔的。
老袁咋舌之余，从此这活就再没敢交给旁人。都说铁打的院子，流水的领导，随着老袁小女儿的出生，十年了，这个院子再没换过领导，而院子的风格也终于固定下来，由以往的风花雪月彻底变成有机农场，老袁经常对着一院子绿的、紫的、红的蔬菜怀疑王总是农民出身，不然怎么那么爱种菜呢！
也不对，王总最爱的是养火鸡，老袁伸出手想擦擦汗，看着一手的泥灰又改用袖子蹭了两把。
“娃她娘，你赶紧把那些菜叶子和瓜皮剁了，拌上麸皮，给火鸡喂了。”老袁扯着喉咙叫着。
“晓得了！晓得了！这一天天的，净喂鸡了，怎么就喂不饱似的。”嘟囔声中一个中年女人从大门口三间值班房中走了出来，手上托着个大撮箕，里面装满了麸皮。
“火鸡有什么不好，难道它下的蛋你没吃，我看这么多领导就王总最务实，养得都是吃的，这才是实惠人。”老袁乐呵呵的劳作着，自从王总上台，他们家饭菜质量直线上升，怎能不让他开心。
他还掌握了一个小秘密：王总每周除了正常的商务宴请，必会带一个女人来此盘桓半日，临走会将几只火鸡装笼子里一并带走。
火鸡灰黑丰满的羽毛炸在笼子里，伸长火红色的脖子和喙惊恐地叫着，旁边的女人每次都戴着大墨镜，虽看不清脸，那身材可是曼妙得很。
后来老袁听人说火鸡极具滋补作用，还听说王总与一个设备合作厂家的女人走得极近。
火鸡名声在外，常人很少能品尝到。女人被传得很神秘，但老袁见过。
“如此看来，我老袁比领导也不差什么呢！”老袁吃着火鸡肉不禁有点飘飘然。
只老袁不解，这些火鸡，从何而来？
行办秘书神秘地告诉老袁：“人有人道，鸡当然也有鸡道。”
老袁还是不明白，行办秘书提醒他留意每次送鸡时后面跟着的车。
老袁留意着，果然，每隔半月左右，绿铁门外就热闹起来，小车不断，大多黑色，毫不起眼，最神奇的是大家跟彼此商量好一般，竟是首尾不相见。王总的弟弟坐在休息室的石桌前，远远望去，身旁一个大大的公文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啥，与来人在烟雾缭绕中亲切地笑谈着，不一会儿工人放好火鸡，来人就告别走了，再来的人依然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夜幕深沉。
悄声来，悄声去，即使有喝了酒有点兴奋的，仍然表现出特有的谦卑和矜持。
没过几天，行办秘书说：“最近大查，你们看好门户，院子可能要消停一段时间了，如果有人在院外偷窥，打电话给我，不得放陌生人进来。”
院子果然安静下来，老袁媳妇却受了累，火鸡繁殖能力强，两个月下来又消耗极少，院子简直成了火鸡的天地，原来围起的篱笆院已经装不下它们，又开了旁边一个小院子，几乎满满的一地。
只是，还没等老袁找行政办哭诉，老袁守着的院落就迎来了几位神态严肃穿着制服的客人，老袁正想照旧去泡茶，就见行政办小严拼命跟他使眼色。
老袁怔怔的立着，局促地搓着手，不停用眼角偷偷睃着小严。
“老同志，不用紧张，坐下说话。”只见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指指面前的凳子。
老袁双腿并拢坐了半拉屁股在凳子上，望着这个中年男人，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色衬衣，打着红色领带，胸前别着徽章，老袁不认识，只内心不由紧张起来。
“老同志，我们是检查院的工作人员，来找您了解几个问题。”说着只见男子从公文包中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子上。“您看看这几个人是否来过这里，都跟谁来的。”
老袁这么仔细一看，赫然正是王总的弟弟和那个神秘的女人。
“嗯，我见过这两个人，男人是王总的弟弟，跟他一起来的，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开着黑车，主要是送火鸡。”
老袁停顿一会，抬眼看看面前的男人，男人神色温和，于是老袁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我说不好，她每次戴着墨镜，只是看身段应该是她。”老袁说完，常舒一口气。
面前的中年男人沉默着，老袁越发忐忑起来。“同志，俺说的都是真的。”
面前的男人似刚回过神来，“哦，你不用紧张老同志，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关于这两个人，你如果想起其他补充，可以联系我们。”说着礼貌地站起来与他握手，老袁颤抖地伸出手，男人的双手干燥温暖。
院子彻底沉寂下来，过了几天，老袁看新闻，才知道很多集体企业领导被抓，原因主要是倒卖国家资产，与厂家勾连购入假冒伪劣产品，损害集体得益，而王总是其中之一。
再之后，这个院子被清查。清查时，老袁配合开各个库房。其他不说，仅院中火鸡就五十几只。
老袁终于咋摸出点味道：人有人道，但行正道，鸡有鸡道，有正道，亦有歪道……
在第一场雪下之前，院子被清理一空，贴了封条，老袁告别了这个住了几十年的蜗居，回到自己敞亮的院子，睡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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