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广为人知的作品之一,第一次读到这部作品是在高中课本上,节选了鲍西亚与夏洛克在法庭上辩论的那部分。学习完节选的内容后,我觉得夏洛克太残忍了,用看似公正的花言巧语把安东尼奥置于死地,最后结局好在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老师为了扩展教学,在班里放映了导演迈克尔·莱德福2004年导演的同名电影《威尼斯商人》, 看完以后,我很吃惊,因为我不再觉得夏洛克是一个嗜钱如命的大恶人,反而很同情夏洛克。于是,我找来了《威尼斯商人》的完整剧本来看,想弄明白莎翁笔下的夏洛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完剧本之后,我发现迈克尔·莱德福的电影版本是比较尊重原著精神的,而课本的节选部分只是片面地展现了夏洛克恶的一面。
为什么夏洛克如此迫切地希望把安东尼奥置于死地,连多于借款三倍的钱都不要,只要安东尼奥心口的那一磅肉?故事发生在威尼斯,这个以基督教为“中心者”的小城里,有着不同信仰的犹太人作为边缘的“他者”,夏洛克只能以“魔鬼”的化身存在。仅仅因为信仰不同,基督徒和犹太人血肉的差别比黑炭和象牙,比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还差得远。夏洛克坚持履行合同上的契约,是希望通过这份生死合同,以一种合法的极端方式,胁迫安东尼奥与其他基督教徒,让他们认识到犹太人不是生而为“魔鬼”,不是低人一等的贱种,和所有的基督徒一样,犹太人也是有眼睛的,有五官四肢的,有知觉,有感情,有血气,会痛,会痒,会流血的,犹太人同样拥有生存的愿望,拥有人的尊严和价值,拥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对夏洛克态度的转变过程,让我明白没有人是绝对的黑,或绝对的白,用鲜明的黑白来形容一个人是理想状态,灰色才是人的真实情况。我读完《昭和时代见证录》也有这样的感受。
保阪正康《昭和时代见证录》《昭和时代见证录》的作者保阪正康,是一位成长于昭和,并写作昭和时代的日本纪实作家。昭和是日本天皇裕仁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时间为1926年12月25日-1989年1月7日。在昭和的历史里,不仅日本,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变革带来了进步,也让人困惑:为什么会发生战争?为什么我们能从那扭曲的时代中存活下来?又有谁为战争负责?带着这些疑问,保阪正康采访了来自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昭和时代的亲历者,倾听和记述这些亲历者们记忆中的昭和片段。
保阪正康在采访的过程中,同时在搜集撰写东条英机传记的材料。东条英机是日本前首相,他坚持发动太平洋战争,侵略中国,是一个杀人狂魔。在二战后,昔日的首相,一夜之间成为臭名昭著的甲级战犯,被处以绞刑。保阪先生为了全面评价东条,他采取了齐头并进的两条写作路径,一条路径是,采访东条英机周围的人,听他们叙述东条英机。也就是说,从肯定东条的路径进行采访。另一条路径是,采访站在反对东条政治立场的人物,请他们对东条进行彻底的批评。
在战后的媒体宣传中,天皇被认为是非常不愿意发动战争的,正是因为东条英机为首的日本陆军,大力鼓吹军国主义,才让日本和全世界人民陷入到残酷的战争中。保阪正康采访了东条英机的首席秘书赤松贞雄,被称为东条的心腹。在他的眼中,东条英机绝对是一个虔诚的天皇拥护者,每次去觐见天皇都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异常尊敬,他不可能做违背天皇意愿的事情。从赤松贞雄的说法来看,东条不是战争的罪魁祸首,而只是悲剧地成为了天皇的牺牲品。
保阪先生还采访到了东条英机最亲密的人——东条胜子。作为东条的妻子,胜子回忆在太平洋战争前夜,自己的丈夫躲在首相官邸,绝望地面向皇居哭泣,及至哭倒在地的情景。日本偷袭珍珠港的行动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赌注是日本国家的存亡,东条感到恐惧,抱歉和无助。
东条身边的人为我们讲述东条无法言说的无奈,与此同时,东条的反对者们对他恨之入骨。在二战期间,东条只是一味地强调精神力量就能获胜,让无数年轻的士兵执行有去无返的特攻命令,根本不告知国民战争的真相,东条的行为引起了重臣的反抗,也失去了天皇的信任。“东条,我曾有把他给宰了的想法。”这是牛岛辰熊采访时说的,1944年他因参与暗杀东条未遂事件而被判刑。三宅正一,曾担任日本社会党要职,当了解到保阪正康准备为东条英机写一部评传时,非常不能理解,“你还这么年轻,才三十多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给东条这样低俗下等的军人写评传呢?”三宅正一肯定觉得保阪先生为大恶魔写评传,不是浪费生命,又是在做什么呢。
《昭和时代见证录》展现了在宏大的历史情境下人的弱小,黑白,善恶,对错,正义,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评判标准,可能在这个时代是正义的事情,在下一个时代就变成了非正义的。近卫文麿,全面侵华战争的主要推行者之一,在死前曾说,“我在开战前被骂为软弱者,在战争中被骂为和平运动者,在战后被打成战争罪犯,我真是命运之子啊。”
事实只有一种,但解释可以有很多种。我想,解释可能黑白分明,事实应该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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