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您了。”
墓碑上没有太多灰尘,张翰擦得依旧仔细,这是他来看爷爷必做的事。看到墓碑照片上那张慈祥的脸,张翰总会想起在他怀里撒泼的模样。
小时候调皮玩闹,无意间打破了邻居的玻璃窗,那时候因为害怕受到责备,张翰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言。这个谎言立刻被爷爷看破了,他给予了非常“严厉”的惩罚——向邻居写道歉信,并亲自朗读。
刚开始,张翰是抗拒的,他认为爷爷这是故意给他难堪。可是因为爷爷的坚持,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其中有一句话他记忆犹新。
“孩子,谎话说多了自己就相信了,这样不好,不要欺骗别人,更不要欺骗自己,这是做人的底线。”
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痛恨谎言。但讽刺的是他却因为一个故事,背上了“吹牛大王”的外号,即便是到了临终之日也没能洗脱这个冤屈。
“我查了。”张翰蹲在墓碑前不时向火焰里添着黄纸,火焰燃烧的更加旺盛了。张翰抽出一支烟点上,紧接着抽出一把投入火焰。
“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张翰掏出怀中的老照片。照片里最显眼的是一艘巨大的飞艇,留影的人不多。那些壮汉之中,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格外显眼,不合身的背带裤挂在他肩膀上,黝黑短发上扣着一顶戴歪的鸭舌帽,他左手提着一只铁皮水桶,眉毛拧成了一座小山。
这个孩子就是已经驾鹤西游的爷爷,孩提时代的爷爷。
张翰抽完最后一口烟,郑重地磕了头。
“您的故事我会讲下去!
那夜的篝火1929年初,美国。
因为出生在一个农场的马厩中,张腾的名字中有取了一个‘腾’字,万马奔腾的‘腾’。
他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奔跑天赋。这个天赋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发放救济粮时,他总能第一个拿到食物。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爷爷。
在爷爷的讲述中,他幼儿时期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至少能吃饱饭,有时甚至能吃到香软可口的夹心苹果派。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变得愈发艰难。饿肚子不说,甚至能听到怪物吃人的骇人传说。
后来才知道,那段挨饿的日子被称作‘大萧条’。那是个让人绝望的时代,不幸充斥着那个时代的每个缝隙,尤其是漂泊在这个国家的‘外乡人’。没有援助、没有同情、没有关怀,只有歧视与压榨。
他们是那个时代最饿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静谧的夜晚。胃里那团火炙烤着内脏,嗅觉也因此变得异常敏锐,哪怕是空气中一丝微弱的气味都能清晰的捕捉到。在那种状态下你会发现一个秘密——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味,很好闻,类似奶油蛋糕。
如果你嗅到了这种味道,做任何事情都比保持安静来得明智,只要能够让时间过得快一些,做什么都值得。聊天自然成为那些难熬夜晚暂时遗忘饥饿的重要手段。
“父亲,家乡的人也会像咱们这样饿肚子吗?”
篝火忽明忽暗,父亲的脸庞在火光中愈显消瘦。
父亲如同做梦般呓语着,声音若有若无,“你没见过麦子成熟时的模样,真是太可惜了,油青的麦田一眼看不到边,空气里飘着麦香,夏天的热风一吹,一夜之间就会变得黄灿灿的,像极了金子的海洋,真好看啊。”
张腾极其向往的趴在父亲耳边说:“父亲,咱们回故乡吧。”
父亲脸上的沟壑犹如峡谷,凹凸不平的褶子中尽是无奈。他深长地舒了口气,那声音像从肺里直接发出来的,幽森可怖。
“我们的家太远了,”父亲虚弱的端起烟杆将最后一锅旱烟填上,“腾子,如果你能够回到家乡,把我带上,我们中国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父亲弥留之际,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家乡啊,麦田啊,我的家乡啊!”
而张腾永远无法忘记的是那天夜里父亲的呓语和他肚中咕噜咕噜的雷声。
齐柏林伯爵号1929年,8月7日。
几天前一艘会飞的庞然大物停靠在张腾所在的小镇,仅仅是它的影子遮住很大一块草地,它庞大的身躯令人生畏。
飞艇在天上时,就像一个玩具。随着它靠近地面,人们发现它竟如此巨大,仅仅是用于停靠的牵引绳就有成年人胳膊般粗细,需要几十个成年人共同发力才能拖动。
这艘飞艇就是‘齐柏林伯爵号’,它的停靠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天好奇心打败了饥饿,数不清的人前来观礼。
‘齐柏林伯爵号’即将展开飞艇航行史上的首次环球探险之旅。它将穿越大西洋然后经过德国、苏联、中国、日本,最后横跨整个太平洋回到美国。
当得知‘齐柏林伯爵号’的环球之旅途径中国时,张腾发誓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登上‘齐柏林伯爵号’,就算是偷偷地溜进去也在所不惜。
可他的‘入侵’计划并不成功,每次都会被飞艇上的工作人员逮个正着。就像现在一样,他被一个毛发茂密的壮汉扔了出来。
“强尼先生,求求您了,您让我上船吧,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小崽子,快点滚蛋,明天飞艇就要启航了,我没时间跟你啰嗦。”
壮汉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这些天他被这个黄皮小子烦透了,为了防止他溜进飞船,已经占用了自己太多的精力。他下定决心,如果这个黄皮小子再来找‘麻烦’,一定会好好教训教训他。就像现在这样,先给他点苦头吃。
“这里怎么回事?”
强尼心头一跳。是怀特长官的声音,一个亲近黄皮肤的讨厌家伙。
“这个孩子怎么了?”
“长官您好,这个小子想偷偷溜飞艇,被我拦下了。”强尼站的笔直,尽量的让自己看上去端庄一些,“他是个惯犯。”
怀特眉毛挑了起来,说道:“惯犯?”
“是的长官,我保证他没有得逞过,一次都没有!”
“孩子,你为什么非要‘溜’进飞艇?”怀特饶有兴趣地拿着烟斗抽了一口。
张腾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怀特长官,从强尼态度上可以看出,他一定位高权重,不然强尼怎么可能对他如此恭敬。
他决定大胆争取,虽然眼睛诚恳的看着华特,但是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哀求道:“先生,我听说飞艇会经过中国,我从没见过自己的家乡,所以求求您了。”
华特端着烟斗沉默地看着张腾。说实在的他被孩子的话触动了,这席话勾起了华特对自己家乡的怀念,他说:“孩子,我很理解你对家乡的思念,但想登上飞艇,只有这个理由可是不够的。”
张腾眼珠一转,他听出了怀特话中的意思,如果自己能够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是可以被允许登上飞艇的,这令他兴奋地想要跳起来。
他将帽子摘下来攒在手中,说道:“先生,我跑的很快,一定会有用处。”张腾咬着嘴唇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我个子小,吃得少,我还可以给您和船员们洗衣服……对,我还会做饭,我做饭很好吃的。”
“中国菜?”
“是的先生,中国是我的祖国,我当然会做中国菜,我父亲曾经就是一名厨师。”
怀特舔了舔嘴唇,尽管这个动作不怎么绅士。
“小家伙,你成功打动了我,我曾在纽约唐人街一个华人好朋友那里品尝过地道的中国菜,那个味道我至今难忘,如果你能做出让我满意的中式早餐,我会考虑带上你。”
张腾有些惊讶,一个白人有一位华人朋友,这可不常见。因为这个‘朋友’的称呼,张腾对华特说话的语气尊敬了几分。“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作为厨师的儿子,张腾毫不费力地通过了考验,在怀特的称赞中他顺利地成为了‘齐柏林伯爵号’的临时船员。虽然只是临时的,但是张腾依然非常地满意,不仅仅是因为未来一个月的衣食无忧,更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那个令他和他的父亲魂牵梦萦的地方。
“张,你回去和父母说一下,我需要得到他们的同意。”华特擦了擦嘴唇上的残渣,继续说,“毕竟这次环球之旅有一定的冒险成分,没有他们的同意我可不能擅作主张。”
张腾低下头,他不希望有人看到他的脸,“怀特先生,我现在自己当家。”
怀特擦拭嘴角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看向张腾的目光中出现了怜悯。
“抱歉,张,我不知道。”他将雪白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地塞进口袋,“你去准备准备吧,明天上午出发,早些来,可别错过了启程时间,从明天起我每天支付你一美元,用于你的工作报酬。”
张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得到报酬。每天一美元绝对是天价的报酬了,一个成年华人也就值这个价。如果省着点用,一美元足够自己吃饱两天。
“先生,我……我没什么可准备的。”
“那就好好干。”怀特站了起来,他在张腾肩膀上拍了拍。
看着怀特走远,张腾不争气的眼底湿润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尊重的味道。
强尼将铁皮水桶塞到张腾手中,说:“幸运的黄皮小子,你去打点水把舱门擦一下,如果你能按时完成工作,兴许能赶上船员合影。”
梦中麦田飞艇此刻正在跨越中国的大地。
张腾坐在悬窗上凝望窗外。他的运气真的不坏,八月开始正是麦子陆续成熟的季节。父亲说得对,风吹麦浪的样子真的像极了金子的海洋。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抖,脑海里想象着自己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尽情奔跑,迎面而来的风中携带着清香的味道,麦芒在手指尖跳动的触感让他心中痒痒的。
“父亲,你看到了吗,下面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家乡,咱们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放肆地打断了张腾的想象。
张腾发现一位金发碧眼的同龄人正饶有兴趣地观察自己,他的脸上时刻保持着迷人的微笑,这笑容让他看上去十分的高贵。
“客人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客人探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问道:“我刚刚就看到你坐在这里,你在看什么?”
“这里是我的祖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祖国的风景,很美,所以出了神。”张腾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
“五千年历史的华夏文明,我家族的历史记录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这是一个伟大的文明。”
“五千年?我的祖国已经五千岁了,这是真的吗?”
“当然!”年轻人在悬窗的另一头坐下,“我的祖国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也同样拥有悠久的历史。”
“你的祖国在哪里?那里是什么样子?”张腾盘腿而坐,双手撑在脚脖上。
“我的祖国现在位于太平洋的某处,虽然我没去过,但我知道那里一定很美!”
年轻人的话让张腾感觉很揪心,不久之前的自己也像他一样,祖国只能存在自己的想象之中,这让他开始同情起了眼前这个金发男孩。
“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没关系,再过几天我也能见到自己祖国了,和你一样,第一次见到祖国!”
“那你现在一定非常的着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怎么说呢?”张腾绞尽脑汁地努力想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就像时间变得非常慢,总想着它能走得快一些?”
张腾拼命的点着头,脑袋似乎都要被他晃掉了,“对,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感觉。”
张腾的模样让年轻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腾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你叫什么?”
中国人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喜欢’两个字绝不会说出口,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张腾的脸颊红了起来,他答道:“我叫张腾。”
“我叫艾迪·达尔奇,你可以叫我艾迪。”艾迪从悬窗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继续说:“张,再有几天飞艇就会到达我的祖国,我邀请你到我的祖国看看,那里一定会让你震撼的!”
张腾为难道:“艾迪,我可能不能去你的祖国了,飞艇在上海停靠时我准备下船,十分抱歉。”
“恐怕你要失望了,飞艇很可能不会再上海停靠。”艾迪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不会的,华特船长前几天还说要上海停靠补充物资。”
“但愿吧!”艾迪表情有些悲伤,没有解释什么,“张,我该回去了,不然我的族人要担心了。”
“嗯,你去吧艾迪,过两天飞艇在上海停靠,我也邀请你来我的祖国看看!”
“我很期待。”
艾迪走后,张腾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印象飞艇有在太平洋停靠的计划,但是他也没多想,可能是航程有了新变化自己不知道。
浮云明月故乡情完成一天的工作,张腾坐在老地方发呆的看着窗外,白云托月的景色今天再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致。他抽抽鼻子闻到的是眼泪的味道,咸咸的湿漉漉的。
艾迪说对了,飞艇真的不会再上海靠港,今天早上服侍怀特船长用早餐的时候他才得知这个消息,坏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刺穿了张腾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并不是为无法留在祖国伤心,他心痛的原因是祖国在打仗,同胞在流血,家园在燃烧,一切关于她的美好幻想仿佛都在一声声枪响中支离破碎。
又是两颗眼泪推着长尾巴低落,那一瞬间他不禁问自己——我的家啊,我亲爱的祖国,我该怎么才能拯救你?
“张,你怎么了?”
张腾用袖头擦擦眼泪,泪水中满是无助,“艾迪,我的祖国在打仗!”
“我知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张腾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他感觉全天下只有自己不知道,身为华夏人却不知道祖国母亲的境遇,简直愚蠢,愚蠢至极!
擦了最后两滴泪水,稚嫩在他脸上消失得无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帮助祖国,让她成为心目中的美好家园,如果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他愿意付出一切。
“艾迪,你是怎么知道飞艇不会停靠的,怀特船长告诉你的吗?”
艾迪撇嘴摇头,“我可不认识什么怀特,是我自己分析出来的,飞艇有很大几率不会停靠上海,因为上海的局势太紧张了。”
“分析?”张腾对这个词非常的陌生,他的父亲没有教过他什么是分析,“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迪没有因为张腾的问题而嘲笑他,而是耐心的解释,“首先你需要掌握足够的知识,然后才能掌握分析的能力。”
“知识……”
张腾小声念叨着这两个字,他真后悔以前居然不知道知识居然有这么的重要。
看着张腾魔怔的样子艾迪非常的同情,他说:“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我的家乡有很多知识,那些知识像大海一样浩瀚,你跟我一起去家乡吧。”
像大海一样浩瀚。张腾喜欢这句话,他能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一种深邃且震撼的美感。那一刻他顿悟了,知识就是力量的源泉,也是保证幸福生活的基础,所以他必须拥有知识。
“我愿意!”
“好,一言为定!”
那一夜张翰做了个美梦,梦中世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更没有那恐怖的咕噜咕噜声。
地基石飞艇在一个叫做东京的地方停靠,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他不喜欢那个叫做东京的地方,因为他得知这里的人曾经欺负过祖国母亲,还好飞艇并没有在那停太久,不然张腾迟早会被心中的愤怒逼疯。
从东京启程后,飞艇向着太平洋深处进发,接下来它要一口气穿过个太平洋,然后到达这次航程的终点。
张腾还是坐在那个他特别喜欢的悬窗上,但是他此刻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因为自从上次分别张腾再也没有见过艾迪,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张腾自嘲的笑出声来。父亲常说贵人多忘事,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他那样的贵客记不得自己也算是正常的吧。无论怎样先把工作做好,要对得起怀特先生的报酬。就算艾迪真的把自己忘了,回到美国自己也要学习知识!
他卷起袖管,拖把在他手中灵动的与地板摩擦着。就在他干的热火朝天时,一位金发的年轻人出现在地板的倒影里。张腾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倒影还在那里。
“艾迪!”
“张!”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这些天你在哪,怎么都没来找我。”张腾将拖把靠在壁上,湿润的双手在背带裤上擦了擦。
“我怎么会把你忘了。”艾迪无奈道:“我的族人不让我出来。”
“那你怎么出来的?”
艾迪神秘一笑,“我偷偷跑出来的。”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张腾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跟我来,我的家乡马上就要到了,我们需要做一些准备。”不等张腾答应艾迪抓起他的手腕就跑,水桶都被他们打翻在地。
“去哪啊?我刚擦的地!”
“别管什么地了,跟我来!”
艾迪拉着张腾在飞艇里飞快的奔跑,刚开始他还能分辨出自己在飞艇内的大概位置,可是转过几个弯之后张腾居然迷路了,他从来没想过飞艇里的空间竟然如此巨大,像一座钢铁迷宫。身边那些巨大无比的机械发出‘隆隆隆’的声音,各式各样的管道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头哪是尾。
张腾扯着嗓死喊着:“这里是哪?”
艾迪同样喊到:“马上就到了!”
穿过一片雾气腾腾的蒸汽后,艾迪拉着张腾在一面墙前面停下了脚步。
“张,一会儿你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
“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族人对待外人不是很友好,你别怪他们,我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们很难相信外人。”
艾迪对着这面墙有节奏的敲打着,没过多会儿墙居然打开了,一条两米高一米宽的通道出现在眼前,穿过这个狭窄的通道,里面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这个房间拥挤到只有七八个人就可以挤的满满的。
房间里的人大多坐在地上,他们沉默不语擦拭着手中的武器,角落里堆放着七八个背包,那些背包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张腾愣住了,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他猜错了,错的离谱,艾迪可能并不是什么贵客,他们可能是‘海盗’,或者说‘空盗’更合适一些?
一名金发壮汉看到张腾之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他粗鲁的将艾迪和张腾两人拉进了房间,他说着一些张腾听不懂的话,虽然不知道他再说什么,但是从语气中很明显可以听出敌意,这期间壮汉还时不时警惕的愣一眼张腾。
张腾胆怯的看着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心想,‘他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是家乡话吗?他们要做什么?’
壮汉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枪指向张腾,“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和艾迪呆在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去,如果你不听话我可不保证这只枪会不会走火。”
艾迪拦在张腾面前张开双臂,他们怒的说:“我跟你说了,这是我的朋友!”
壮汉冷哼一声,“尊敬的王子殿下,我可不管他是谁的朋友,我只知道他不是我们的族人,如果他妨碍了我们的行动,我一定会杀了他!”
说完这话,壮汉带着房间里的人就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张腾僵硬的肌肉才松弛下来,他瘫坐在地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枪指着头,即便是透过空气他依然可以感觉到那把枪的阴森冰冷。
“我们不是坏人。”发现张腾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恐惧艾迪叹了口气,“张,我们没有伤害其他人的意思,我们……我们只是太需要这艘飞艇了,你用不着害怕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失,房间里除了隆隆的机械运行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张腾有些后悔跟着艾迪来这里,自己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自己应该拒绝的!如果自己拒绝了,也不会遇到如此的境遇。
“你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吗?”艾迪开口打破沉默自说自话,“我的家乡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在天上。”
艾迪的脸上也再次挂上了笑容,从他的笑容中能够看出他对家乡的眷恋,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对,它就是在天上,它是一块漂浮在空中的陆地,它漂浮在云彩之中随风而动。”
听到‘随风而动’张腾开始怀疑艾迪是不是疯子,要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疯话,他忍不住接话,“如果它真的飘在空中……那个随风而动,那你怎么知道他就在太平洋上空,它……它也有可能在大西洋上空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呢。”艾迪给了张腾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当然有办法知道它在哪里!”
艾迪从密封的严严实实的储物袋里拿出一颗石头,这颗石头像是透明的,上面复杂的纹路反射着一些微弱的光芒。艾迪将石头放在张腾手中,张腾感觉不到任何重量。手上传来的触感就像是捧着一团发热的空气,如果不是能实实在在看见它,张腾真的怀疑手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这块石头是用我家乡‘地基石’雕刻的饰品,它比最硬的钢铁还要坚硬,比空气还要轻,风一吹它就能飞起来,我的家乡就是建造在‘地基石’上面的。”
艾迪对着石头吹了口气。石头居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随着空气的流动上下起伏。
张腾虽然不相信艾迪的家乡是飘在空中的,但是眼前正在随风飞舞的石头由不得他不信。那个瞬间张腾感觉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神秘了,也太大了,与它相比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张,我们就是靠着这块石头确定家乡的所在,他尖锐的一头永远指着家乡的方向,离家乡越近它的温度就越高,现在我们离家乡很近了,它从来没这么热过。”
张腾目瞪口呆的看着飞舞的石头说到:“它为什么会发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真神奇。”
“它与‘地基石’存在着某种我们也说不清原理的关联,那些是已经失落的技术,伟大的技术!”艾迪有些悲伤的将‘地基石’抓回手中,继续说,“祖先们留下的宝贵遗产我们都没能守住,反而背井离乡这么多年,甚至有些人都在怀疑家乡是否真实存在,我们这些后人是不是很无能?”
“艾迪,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们能回到家乡,回到那座漂浮的大地,我相信那些失去的技术你们一定会找回来的!”
“张,你说的对!”艾迪紧紧的握着‘地基石’,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我们一定会再次复兴的!我们会用我们掌握的技术造福这个世界!张,跟我一起去我的家乡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学习,然后为这个世界做点事!做一些真正好的事!”
艾迪的话让张腾热血沸腾,他们处在一个充满希望的年龄,未来在他们眼中,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我想让全世界的人有面包吃,有牛奶喝,有暖和的衣服穿!”
“对!还要让战争远离,让人与人之间平等,让环境越来越优美!”
“还有,我们要让亲人不在分离,我们要让世界越来越好!”
就在他们还想在说点什么的时候,通道再次被打开了。
刚刚威胁张腾的壮汉走进来,他半跪在艾迪面前,用他们的家乡话神情激动的说这些什么。
“张,我们走,马上就要到我的家乡了。”
海上风暴飞艇的控制室里空无一人,其他人早就被艾迪的族人们控制再了大厅内。
通过悬窗,张腾发现飞艇正朝着一片风暴区飞去。那片风暴区的乌云黑的快要滴出水来,闪电时不时的在黑云之间穿梭,每次闪电的穿梭都会发出耀眼的白光,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艾迪,这个方向真的是正确的吗?”
艾迪同样担心的看着前方雷暴区,他手中的‘地基石’正在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即便是离得有些距离,张腾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热量。
艾迪沉默了很久,直到飞艇越来越靠近风暴,风暴巨大的压迫感犹如实质之后他才发声。
“就是这个方向,我的家乡可能就在这片雷暴的中心!”
“可是,我们能活着穿过这片雷暴区吗?”
“我不知道,飞艇可能承受不住这样的雷暴。”
噔噔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金发壮汉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身后背着巨大的背包,他们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让他走路都已经有些不稳了。
“艾迪殿下,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是的,我看到了。”
金发壮汉的脸上那还有凶狠的模样,他此刻表现的像是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艾迪再次沉默了,这次他没有沉默太久。
“我们只能冒险,下次找到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们不能再等了,他们不会再给我们再试一次的机会的!”
“好,我去准备,愿先祖保佑我们!”
“愿先祖保佑我们!”
两个人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之后,金发壮汉再次急冲冲的跑了出去。
“艾迪,你刚刚说‘他们’,他们是谁啊?他们要伤害你们吗?”
艾迪拿出‘地基石’轻轻晃动两下,“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几百年来一直再追捕我们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掠夺我们先祖的遗产,我宁愿先祖的遗产永远的失落,也不让他们得到!”看着张腾疑惑的面孔艾迪继续解释到,“他们是‘恶魔’,他们贪婪、恶毒、无情,他们到处发动战争,先祖们的遗产绝不能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对世界来讲是一场灾难。”
“可这明明是你们的东西,他们凭什么这样!”
“因为我们弱小,因为他们要称霸世界!”艾迪愤恨道:“张,你现在还不明白知识的力量,知识如果掌握在好人手里它就是这个世界福音,如果它被坏人控制,对世界来讲这将是一场灾难!”
张腾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他喃喃自语道:“我家乡的战争,是不是就是有坏人掌握了那些知识?”
“噢,张,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这是事实。”
“那我怎么才能阻止那些坏人?”
“想要对抗那些坏人,首先你要是一个好人,然后你必须掌握知识,比那些坏人更强大的知识,那些知识就是我们幸福生活的保障!”
听到艾迪的话,张腾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坚毅无比,他在小小的心灵中种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发芽、成长之后将成为他贯彻一生的信念——他要学习知识,然后用这些知识保护祖国的麦田、保护祖国的同胞,让那些掌握知识的强盗不能再欺负祖国母亲。
当当当,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壮汉再次跑了回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对着艾迪点点头,艾迪领会了他的意思。
“亲爱的张,我想我们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原本我想带你去我的家乡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这段旅程生死未卜,我不能带你冒险。”
张腾看着艾迪突然有些不舍,因为那些炽热的梦想,也因为艾迪这个朋友。
“艾迪,你可以不去吗?我们都还年轻一定还有机会的!”
艾迪摇着头,他表现出的视死如归的勇气令张腾震撼,他说:“不,我一定要去的,那里是我的家乡,如果这次不试一试,我们可能没有再试一次的机会了。”
“那我陪你去!”
“张,谢谢你,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够回到自己的祖国,为自己的祖国做一些事情。”艾迪看着张腾,似乎是想要把他牢牢地记在心底,他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我们失败了,请你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的子孙,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
艾迪紧紧的与张腾拥抱在一起,张腾能够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他的不舍。
“再见了,张。”
“艾迪!”
艾迪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过多久,张腾看到悬窗外七八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天空中。张腾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总是背着那些笨重的背包,背包里是滑翔伞,他们需要依靠它们完成最后的路程。
亮白可怖的闪电再次划过天空,刺眼的光芒让那些小人的影子在云朵上拉的长长的,他们排成一列,稳定、有序的向前滑行着。那个队形像极了南飞的大雁,他们是勇士,他们是战士,他们为了心中的执念无所畏惧。
这样的画面就像一副黑白画,只有那些逆风飞行的滑翔翼是彩色的,它永远的刻在了张腾的脑海中。
在一道刺眼的闪光中,张腾仿佛看到他们穿过了风暴。
他们在与风暴接触的瞬间,黑色的风暴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入口,入口里流露出一抹翠绿,那是青草和树木的翠绿,那是生命的翠绿。
张腾擦了擦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空中没有翠绿,没有滑翔翼,也没有勇士。
除了黑白,还是黑白。
除了风暴,还是风暴。
老人、孩子、葡萄架二十多年后,一个叫张腾的青年人回到了祖国的热土,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飞机制造工程师,他用自己的所知所学为祖国奉献自己的余生。
再某个盛夏的夜晚,张腾坐在葡萄藤下,怀里抱着年幼的孙子,讲述着当年那个关于‘浮空岛’的故事。
“爷爷,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他们都说是假的。”
“我相信是真的。”
爷爷笑而不语,看着东方的夜空暗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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