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幻想破灭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原先的许多幻想与憧憬，也终究是化为泡影，期末考试，给了我一个惨痛的教训。虽说没有挂科，但我的绩点却是全宿舍最低的。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垫底的滋味。虽然人前人后我总是说，大学没有那么看重成绩的，绩点什么的，不重要的，根本不重要的，我不要成为书呆子，绝对不要。可终究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成绩向来都不错的我会变成吊车尾？虽然我承认我没有高中时候那么努力，但是不至于吧，不至于吊车尾的吧？但事实就摆在那里，不管你接不接受，不论你承不承认，事实就在那里，教务系统上的成绩不是假象。这世界，除去假象之外的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那都是事实，无法改变无可辩驳的事实。

坏消息可不止这一个，它们总喜欢组队而来。

话说我打了近八年的乒乓球，一直觉得自己的乒乓球技术不错。学校举办“新生杯”乒乓球比赛，我毫不犹豫报了名。我肯定能拿一个好名次的。一边填写报名表，我还一边这么想着，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干脆就笑出了声来，这个名字将会出现在颁奖名单上，一想到这个，我更是嘻嘻地笑个不停。

然而事情总也不会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仿佛世界都在与你为敌。

初赛场上，求胜心切的我，失误连连。对面只是一个正手不精反手无力的菜鸟角色，就是一个平常我根本瞧不上的对手，但是，我输了。输得不明不白，输得稀里糊涂。

毛毛全程看了打球，中途也提醒过我不要着急，稳着打就好。可我就像丧失离开理智一般，从第一个杀球失误开始，连连拉球失误，不是出台，就是触网。比赛的时候，手感确实不好，但其实只要我稳着打，不要想着一拍子打死对方，我完全可以凭借基本功硬吃对方。我偏偏没有这么做。对手得分，几乎全部来自于我的失误。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地方。打完那场球，我把自己关在宿舍的浴室里，开着热水，不住地抽噎着。如果对手比自己强，我输球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我无法原谅自己在这种完全可以拿下的比赛里输掉。说实话，这次乒乓球比赛失利对我的心态影响很大，当一个人在最擅长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上输给别人时，自信心难免要有所受损。

这还不够，我在校报上大展才艺的想法也成为了泡影。就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久，我接到校报老师指派的任务，就目前高校考研热这一问题发表评论文章。我的拿手好戏，那时的我，对于中国教育早已是恨之入骨，终于有机会发文好好痛斥一番中国的教育界了。这种“应试教育”，这种机械僵化腐朽落后的教育，这种残酷的抹杀天性，泯灭人性的教育，这种荼毒万千学生让人痛苦让人绝望的教育，已经受够了，我要声讨这种教育！高考还不够吗？还要考研吗？培养一群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这就是中国教育的目的吗？接到任务的当天，我借着毛毛的电脑洋洋洒洒写下了五千余字的文章，酣畅淋漓地表达着自己对于中国教育的愤怒，嘲讽中国教育腐朽僵化，嘲讽本科生的堕落无能，嘲讽研究生不过是对自己本科无能的一种无力的救赎，讽刺中国的研究生或许称为“烟酒生”更为恰当，讽刺研究生不过是导师的廉价劳动力，不过是推迟走向社会的一个暂时避风港，是堕落者的天堂，是懦弱着的聚居地，那时候的文笔尖刻辛辣，甚至是带有着严重的偏见。我对此浑然不觉，以前我不敢写这样的文章讽刺中国教育，因为我还要高考，我也要投身到高考中去，靠着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想回家种田。

如今我已经上大学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用怕了。我终于要把自己的愤怒通通发泄出来了。我信心满满把稿件发给了校报邮箱。下周，下周就能看到自己的文章了，会引起很多人共鸣的吧，大家会认可我的思想和才华的吧，一定会的。

校报如期出版，我的文章也的确发表了。看着标题下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很幸福，今天的太阳真美，空气中也泛着丝丝香甜的味道，或许这样就好了吧，自己写的文章，不看内容也没关系的。

可我还是忍不住看了内容。你无法想象前一秒的幸福表情下一秒变成错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的文章，我差点没认出那是我写的文章。文风完全不对。

我赶紧拿着报纸飞回宿舍，抢过毛毛的电脑，在邮箱的已发送里找到自己投递的邮件，我发错了吗，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吗，开什么玩笑，那种温和的文风，怎么可能是我写出来的。

看着自己发送的稿件，再对比校报上铅字印刷的文章，骗人的吧？署名都是我，可为什么却完全像是两个人写的。

“校报不同于一般的报纸，因为要给领导看的，所以如果文章当中有些过于激烈的内容，编辑老师可能会删改。”社长的话突然出现在了脑海里。原来如此，原来我的文章是被编辑老师修改过了，难怪违和感爆表。

我跑去学通社办公室找社长理论，质问问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随意删改我的文章。

得到的答复却让我怎样也无法接受，“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这算哪门子的理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那就是对的吗？

“校报主要还是给领导看的，要顺了领导的心意，太过激烈的言辞，肯定是要修改的，之前也跟你说过，想要在校报上原原本本地表达你的思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你这种带有愤青色彩的思想 。”

我听不下去，摔门而出。无法容忍，不可原谅，这未免太不尊重人了。行，既然你们不尊重我，老子也懒得待见你们。

后来学通社的会议，我再也没去过。运动会的拍照采访工作，我以回家为借口推掉了。到后来，索性给社长发短信退出学通社。我在学通社的生活，就这样很不愉快地结束了。与之相应的，我也告别了我的文学梦。反正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有中国人拿到了，文学梦的话，放弃就放弃吧。想想其他的事好了。

运动会结束后不久，学院举办了演讲比赛，要选拔两名选手参加校演讲比赛。因为表演998的缘故，大家都认为我的口才不错，力荐我参加，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反正没什么事干，就报个演讲比赛玩玩好了。

演讲主题是三选一，其中一个是我擅长的军事问题，也就是当时非常火热的钓鱼岛问题。

作为一个军迷，对这个问题有太多的话可以说，只需稍作准备，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稿就完成了。对于中日问题，我向来是主战的。中日之间有着太深太大的矛盾，历史问题，民族矛盾，地缘关系，利益冲突，领土争端……太多太多的矛盾，我认为中日之间是必有一战，而中国必胜。

演讲完后，评委点评，有位评委的点评很有意思，“你的演讲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跟日本开战!”

比赛的结果出乎意料，我只是想着玩玩而已，没想到最后竟是个第二名。也就是说，我将代表学院参加校级演讲比赛。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好在时间充裕，犯不着惊慌。

演讲的主题倒是非常贴合时政，无非就是歌功颂德，目的单纯得令人发指。面对这样的主题，我怎样也提不起劲来。只是想到要代表学院，又不得不稍微重视一下。于是网上随意百度了几篇文章，整理一下，一篇看似不错的演讲稿也就诞生了。

演讲比赛那天，我第二次走上了青春剧场舞台，上一次是迎新晚会，表演一个我擅长的角色，每一句台词都是自己精心打磨过的。而这一次，我却要念着一篇不是自己写的稿子，怎么都觉得十分别扭。

非常不幸的是，抽签决定出场次序时，我抽到了1号。第一个出场。

拿着稿子，有些忐忑地走上演讲台。深深吸了一口气，照着稿子念了起来: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我演讲的题目是‘放飞青春，追逐梦想。’”

“青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一段段俗套的排比下来，胃里多少已经有些不舒坦了，恶心得有心想吐。

“党的十八大召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又是一段无聊的套话。轻轻叹了口气，强忍着一阵有一阵的恶心把稿子念完了，如释重负。

演讲完后，少不了评委老师的点评。无心细听。评委老师一贯的做法无非就是抑扬结合，说说优点，数数不足，并无许多新意。

“这名同学的演讲，逻辑性很强，先……然后……最后……”我无语，几篇文章整合在一块居然也可以是逻辑性强?看来柯南看多了真能提高自己的逻辑思维呢，无意之间就逻辑性强了。

“不足之处在于，普通话是硬伤，前鼻音后鼻音不分，平舌音翘舌音不分……”这个我服，也确实戳到痛处。的确，由于方言的影响，我的普通话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这里我只能不住地点头称是。乡音难改，我也不准备改。反正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与别人交流，又不是播音员，改什么改，改了反倒没了个性，这样的“塑料普通话”，我倒是觉得挺可爱的。

那位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的老师终于点评完了，或许是因为第一个演讲的关系吧，他点评得很认真，我倒是有些佩服起这种敬业精神了。

最后的成绩显然很不理想，近乎是垫底。我原以为这种我并不十分在意的比赛，成绩怎么样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的心情，很可惜，并非如此。当宣布成绩的那一刻，还是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说是不在乎，其实都是骗人的，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过自己。

和我一起参加校演讲比赛的女生，获得了一等奖，不得不说，她的确有着不错的演讲才能，演讲台上的她面带微笑，自信从容，口齿伶俐，举手投足大方得体，确实厉害。她拿到一等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两下一对比，实在感到惭愧，同样代表学院参加比赛，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虽然大家并没有说什么，终究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应该好好准备的，我应该认真对待的，我实在是不该这么敷衍了事。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不甘心，很不甘心。

一直以来，我自认为自己有着非凡的演讲才能，甚至自以为是的觉得我就是一名天生的演说家。说来或许非常讽刺，我以前其实有着非常严重的口吃，可是我惊奇地发现，我演讲的时候虽然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就像是老虎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口吃也消失了，非但口吃消失，而且变得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了起来。以往口吃的时候，我总会安慰自己，没事，我只不过是思考的速度太快而表达的速度跟不上而已。但在演讲的时候，面对观众的目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涌上心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变得兴奋起来，演讲的时候，必是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用手舞足蹈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我非常享受演讲的过程。当四座皆静，侧耳聆听，唯我一人，悬河泄水，滔滔不绝，那种畅快淋漓的满足感，常常让人痴迷让人大呼过瘾。

在高中的时候，语文课有课前三分钟演讲的传统。在预备铃与上课铃的间隙里，将会有一名同学站上讲台，完成他的演讲。这是枯燥的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常常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这其中，有不少是我的功劳。同桌峰哥曾用一个词来描述我的演讲——妙语解颐。这个词我第一次听并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翻了词典才知道，这还真是个不错的词呢，很贴合实际。

想到这里，刚才演讲时看到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期待着我的精彩表现，我回应给他们的，却是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糟糕表现。灯光没有迎新时那么刺眼，我能清晰地看到观众的表情，那种逐渐变得失望变得怠倦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那种让自己想从演讲台逃走的表情。直视那种我无法掌控也无法改变的表情，实在太让人难受。观众难受，我更难受。

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所谓演讲才能或许只是一种虚幻的假象，只不过是自己感觉良好罢了。

成绩垫底，乒乓输球，文章被改，演讲失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接二连三的不顺让我笃信，我原来只是个废物而已，一无是处。 以前那些令自己骄傲的才能，也许同样只是一种幻象而已吧。

因为这样的重重打击，我初到大学时的锐气也就灭了大半，原本我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吸引她的目光，想来是没可能了。我这么没用，有谁会喜欢你啊。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份喜欢了。

说说我的室友的感情经历吧。毛毛在学生会看上了一个女生，没两天就向人表白了。结果当然是拒绝。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挺大的，我那时曾天真的以为两个人的交往应该是从表白开始的。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好在毛毛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别那么猴急的就去表白。才认识几天，就指望人家喜欢上你，你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吗？

都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然而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可以说让我对于大学所有的幻悉数破灭，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整个人也变得失魂落魄。看来我的大学会很不太平啊。

牢骚满腹，一首打油诗也便提笔写就：

人道大学生活好，轻松自由没烦恼。
岂料课程多艰涩，课上老师还点到。
每到教室必犯困，临近考试心发慌。
半知半解忙预习，重点刚记又忘光。
曾经是谁告诉我，高考过后就解放。
欺我年少不更事，骗我踌躇进考场。
老师家长和社会，沆瀣一气都说慌。
待我幡然醒悟时，幼小心灵深受伤。
世界慢慢皆恶意，叫人抑郁好失望。
学的什么鬼专业，未来根本不敢想。
脑子当初进了水，如今这副狼狈样。
遥想当年风华茂，慷慨文字多激扬。
今日但凭歌一曲，诉我牢骚防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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