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东京的铃木一家过着典型的现代都市生活,丈夫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妻子是持家的家庭主妇,女儿是个高中生,儿子正就读大学。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庭表象之下却各自暗藏缺陷:丈夫铃木义之对家人态度冷漠、避重就轻,下班后自顾自地吃起晚餐看着电视,对妻子不闻不问,甚至满不在乎地拒绝了她处理生鱼的简单求助,对子女的管教方式永远只有责骂;女儿铃木结衣则抱怨连连,自私娇气,对外公不远千里寄来的土产不但不知感激,还在外公和母亲的通话面前将厌恶表露无遗;儿子铃木贤司生性沉默,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同电脑手机作伴,面对母亲的关心和父亲的谴责都一言不发,惰于回应;妻子铃木光恵似乎对这一切都唯诺不已,对儿女疏于管教,对丈夫历来顺受。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无奈?我想电影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没出现在画面里的儿子在房间上网,丈夫吃着晚饭看着电视,女儿摆弄手机,妻子清理地板,好像各自都活在各自毫不相干的世界里早出晚归的快节奏生活造成认知方式的错位,疏离了一家人本该其乐融融的亲情感,而充斥着快餐文化的电子产品又进一步加剧了问题的恶化。画面感如此熟悉,是因为当下正在经历,当我们和女儿铃木结衣一样在床上把玩着手机,翻来覆去,喜怒哀乐全都被牵制于方寸的屏幕里时,会不会想起,我们究竟有多久没有和家人好好说上一次话,进行过一次完整有效的沟通了?这个酷似家庭肥皂剧的电影开头最后以丈夫又一次拒绝了妻子对于子女话费高涨的抱怨式求助来作为结尾,“我很累了,明天再说,先睡了”,皮肤松弛,疲态尽显的“油腻男”铃木义之将外衣披在椅子上后,无动于衷地走进了卧室,在踏入卧室门的刹那还放了个屁。
章鱼哥说看到这样殊途同归的中年生活,简直绝望得想自杀。
进度条行进至六分多钟,以主人公睡醒的第二天开始,电影很快就进入了主题-------生存。
停电对于城市来说就像是慢性毒药,不会一剂致死,但拖延的时间愈长,一命呜呼的概率就愈是增涨,并且体系越庞大,死速越是飞快。小到闹钟故障,大到巴士地铁停运,这些以电力维持运转的、人类赖以为生的设施仿佛提前说好了似的,一夜之间全都当了机,一切都乱了套。电网莫名瘫痪一周后,眼看恢复供电无望,东京也一天比一天危险,铃木义之决定拖家带口跟随浩浩荡荡的出走人群,骑脚踏车去机场搭乘飞机前往老丈人所生活的鹿儿岛避难。混沌无序开始显露一角,连瓶装水的价格都随着路程的深入而变得越发昂贵,似乎所有的趁人之危和挟机要价都逐渐变得合情合理,坐拥独占资源,很难说一个人不会因此变得不贪婪。抵达羽田机场后,铃木一家忧心忡忡地发现电力的缺失早已波及航空运营,迫于无奈,他们只能骑车继续寻找下一个生存地点。此时电影里还有一个有趣的片段:在机场附近的鸟山米店里,老板娘对富人所持前来换取生米的昂贵物品嗤之以鼻,并表示只认水和食物,劳力士手表,玛莎拉蒂汽车,貂绒大衣,名玩字画这些日常奢侈品此时在食物的面前完全变成了连筹码都谈不上的鸡肋,感到甚是讽刺。
这一路上风风雨雨,磕绊多舛,一家人在历尽艰苦终于抵达父亲铃木义之此前口口声声坚信一定有电的大阪时,却发现大阪也已荒芜遍地,人尽楼空。压抑已久的矛盾和冲突在此时爆发,女儿指责父亲一意孤行,父亲拒不承认并以长辈身份回击,儿子骂父亲没父亲的样子,母亲训斥儿女的同时也无心之失说出自己一直以来都认为丈夫毫无担当的看法。顷刻争吵停止,面如灰土的铃木义之瘫坐在地上,绝望无比。可能这就是家庭,经历过再激烈的谩骂和争吵,最后还是会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谁也离不开谁。于是下一秒镜头切换,四人继续行车上路。他们来到大阪城内的某水族馆前,发现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正在烹饪分食水族馆内海生动物的人群。饥肠辘辘的铃木一家子也赶紧排起了队,期待能够分一杯羹。然而电影总是戏剧性的,我们常常能看到主人公在排完遥遥无尽头的长队之后食物往往已经被分得一干二净的桥段,在这里也是如此。“至少给孩子一点,我求求你”,别无他法的铃木义之双膝跪地,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我想这一跪,在孩子们的心里大概也萌生了一份对父亲的谅解,毕竟父爱终究是父爱,即便包裹在怯懦卑微胆小怕事的外壳里,也还是无法改变它的伟大本质。
四人继续流浪至荒郊野外,因太过于饥饿迫不得已宰杀田间流放的猪后被好心的农场主田中先生收留,开始了管吃管住管活干的日子。田中先生是个留守老人,儿子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独居面对劳力活总是显得特别辛苦,因此他邀请铃木一家继续居住下去,好得以帮手。比起先前四处狼狈觅食,居无定所的日子,如今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但在转念一想之后,铃木义之还是选择继续行程。
“虽然田中先生邀请我们住下来,不过你会担心爸爸吧“,铃木义之看着妻子,款款说道,”我们去鹿儿岛吧。” 风餐露宿的患难似乎打破了他对妻子漠不关心的隔阂,并开始学会对她感同身受,也或许他对家人的爱意其实一直以来从未改变,只是没有显露在恰当的时间点。
最后一家人带上了田中先生附送的满满干粮并向他告别之后便开始踏上了前往鹿儿岛的行程。《西游记》里,师徒四人最后一难是通天河,铃木一家四人的遭遇也是如此。目的地明明就近在咫尺,但无奈长河拦路,铃木义之不甘心返程,继而拾捡起河床附近的枯木和塑料桶,东拼西凑起一架木筏子来作为水上交通工具。然而造化弄人,在渡河的过程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铃木义之不幸被暴涨的湍急河流给冲走,儿子铃木贤司沿河岸寻找未果,最后手攥着父亲仅存的假发面对母亲和妹妹,三人失声痛哭。没有了一家之主的家总是寸步难行,悲痛欲绝的三人在铁轨上遭到流浪狗的围攻,母亲意外滚下山坡腿部受到重创,前路未卜之际,本以为早就废弃的铁轨上竟意外驶来一列蒸汽火车,并顺利将三人搭救。喜剧片总是圆圆满满,镜头切换到另一面,铃木义之被水流冲到不知名的河段后醒来,伤痕累累的他沿着附近的公路踉跄行走,最后瘫靠在某田间的农用机旁,命运使然,妻子儿女乘坐的火车恰巧经过,铃木义之燃起手中仅存的信号弹,被妻子发现,也顺利获救,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火车快要进隧道的时候,邻座的老头一直絮絮叨叨,“是时候关上车窗啦”,镜头也切换到其他人纷纷拉下车窗的画面,还没等铃木一家反应过来,画面骤然全黑,火车进隧道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声以及咳嗽声,此起彼伏。等火车开出隧道后,视线终于恢复,才发现车厢里全都是烟雾,原来是火车头排放的黑烟在通过隧道的时候一股脑地从铃木他们那没来得及拉下的车窗窜进车厢里。所有人在抱怨声中看到对面,身旁的人被熏黑的脸,竟都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车厢里顿时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我们被压抑得太久,早已记不清上一回笑得这样彻彻底底的瞬间是什么时候。最后四人如愿抵达鹿儿岛见到外公,并在岛上开始了捕鱼种植,耕田织布的返朴归真生活。两年后,原因仍未查明,但全球的电力系统已然恢复,一家四口又回到东京,继续那场事故发生前的快节奏生活。晨间,儿子女儿上学前和母亲在电梯里其乐融融地谈论家常,父亲把上班出行的交通工具换成了脚踏车,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但却又不一样。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家人两年前避难之路所拍的照片上,至此,电影结束。
在电影开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生存“是本片的主题,但电影结束后,我才发现”家庭“才是导演所着重的刻画点。 在矢口史靖的镜头语言中,腌制、风干、生火、野菜辨识等等这些似曾相识的技能被呈现荧幕之上,充满了对「人类沉溺于现代文明所带来的、自以为是的假象之中,失去了基本生存能力」的嘲讽和反思,同时,又围绕小日向文世所饰演的废柴父亲这一主要中心人物来展开,各自历经曲折之后,主题升华为对家庭中父母,夫妻,子女,兄妹角色定位的伦理思考。
当戴着眼镜满头花白的不知名老奶奶来到田中先生住处送菜,看到狼吞虎咽的铃木一家子时,一句 “真不错,有年轻人最棒了” 的感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道出了对日本整个社会老龄化问题日益严峻的无奈和担忧。推人及己,我能想到更多的是当下因进城务工热而衍生出来的「空巢老人」、「留守儿童」这类中式社会弊病,相比于日本老龄化,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日式电影永远都是这样,我是指正经电影,荒诞的台词,夸张的表情和语调,拥挤却干净整齐的街道,榻榻米上正冒着热气的煎茶,主人公永远在奔跑的长镜头以及轻描淡写却富含人生哲理的对白这些林林总总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触及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论深刻或是浅显,都将会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
「末世」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为人所乐道的题材,久经不息。无论是上世纪早期的《疯狂麦克斯》系列、《未来水世界》,千禧年之后的《后天》、《2012》,还是近年来风生水起的《星际穿越》,都无一例外地沾染着满满的悲观主义色彩,那些才华横溢的张三李四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忧心忡忡地拷问背离自身走向的同类族群,并用光影结合的艺术,为如何从工业高速运转所带来的虚无沉沦中脱身自救而疯狂探究。警钟终究是深刻的,也是值得长鸣的,“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全人类亦然。 登录火星、海底钻探、填海开山,我们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却脆弱无比,仅仅是电力的缺失,就足以使整个人类文明趋于瘫痪。那么无数次预想当中的核战争、超级火山喷发、陨石撞击,当它们真正来临的那天,我们该怎么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凉拌。正如电影《生存家族》借铃木一家避难前后对家庭态度转变的差异所传达的价值观那样,优秀的末日作品都在不约而同地向世人展示一个主题----------正视内心,珍惜拥有。也许该扪心自问,当世界末日来临时,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大概就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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