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瓜棚前,一个小伙子下车来到种瓜人老宋面前,说:“我爷爷活不了几天了,他有个请求,想吃你种的西瓜。”
老宋正想让孙女小菊去摘瓜,猛抬头,看见轿车窗户上,缓缓探出一个苍白、枯瘦的脑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天呐!他怎么来了?
老宋改变了主意,说道:“西瓜还没开园呢,卖不了,想吃上别处买吧!”
小伙子焦急地说:“我们是从四百里远的市里特意赶来的,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2百元一个,只要卖我就行,八成熟也行。”
老宋态度坚决地说:“不卖,没熟怎么卖?规矩不能破。”
然后拉着孙女进瓜棚,不出来了。
小伙子哭泣着开车走了。
小菊问爷爷:“园里有很多熟的瓜,为啥不卖呢?人家也不白要。”
老宋头说:“你知道吗,小伙子的爷爷是我五十年前的仇人,不共戴天。”
小菊脸上满是疑惑和问号。
老宋讲述了一段屈辱的往事:
五十年前的一年,咱们队里收入低,干一天挣8分钱,大队来人专门开一个会,让大家想想办法,提高收入。
我提议把村子后边的荒地平整一下,种西瓜。地是沙土地,种瓜好吃,很多年前,我爷爷在这里就种过瓜,获得了成功,岁数大的人都知道。
队长老曹第一个反对我,说开垦荒地会影响正常生产,一旦完不成生产任务,你可要负完全责任。
但大多数群众支持,最后大队长采纳了我的意见,并让老曹给我派几个社员去开荒种瓜。
老曹给我派了七个社员,其中就有“尿王”老丁、“假近视”王翠玲和“话痨”李二哥。
“尿王”老丁有个坏习惯,一到干活时间就去撒尿,平均两个小时一次,故名“尿王”。
“假近视”王翠玲是一到干活时眼睛就近视,铲地专铲苗不铲草,队长心疼庄稼就让她干轻体力活。
“话痨”李二哥干活时爱和人闲唠,古今中外,说一天也不累,说得嘴上起白沫。
这几个活宝我指挥不了,干多少算多少,我只能和另外几个人起早贪黑地苦干。后来,很多支持我的社员,利用晚间休息时间来参加义务劳动。经过半个月时间,地平整出来,足有十亩,种上了西瓜籽。
我爷爷是有名的种瓜人,很多技巧都是他传授给我的,比如西瓜秧开花的时候,要提前找一个养蜂人在瓜地养蜂,蜜蜂能给西瓜花授粉,防止化瓜,而养蜂人白白得到蜜,一举两得。
经过春夏两季紧张忙活,瓜地要开园的时候,老曹把我了调了回去,让我参加秋收一线劳动,瓜园管理工作由他小舅子王二愣子负责。
我和瓜地己产生了深深感情,依依不舍,总想去看看,又觉得不便。有一次,你姥姥来了,想吃瓜,我决定去买两个,顺便看看。
一进瓜地,就被“话痨”李二哥拦住了。
我说买两个西瓜,不白要。
这时,二愣子从瓜棚里走过来,说瓜还没开园呢,过两天再来吧!
我说,没有开园也能找出两个熟的,再说也不白吃,给钱。
二愣子说,必须得等开园,规矩人人要遵守。你快走吧,在这站着影响不好。
我走时往瓜棚里扫一眼,发现里边有几个人围在小桌子旁,大口大口地吃西瓜,有老曹,刘保管,信贷员小叶,老曹小姨子。我无明怒火腾地起来了。我亲手种的瓜,每一个瓜上都有我咸咸的汗水,你们吃行,我花钱买都不行,太不讲理了。我一定要吃到西瓜。
我决定晚上冒险来偷两个。
夜里3点钟,浮云飘动,月光暗淡,我悄悄来到瓜地北,趴在湿凉的小沟里,看见眼前有个小孩也在偷瓜。他不会选,不断地砸碎西瓜查看生熟。等小孩终于挑好一个,一溜烟跑时,我悄悄站起身,弯腰选中两个西瓜,刚要走,发现身边草地上齐刷刷地立起3个人,戴着用柳树条编的草帽,分别拿红樱枪和木棒。
仔细一看,三人分别是老曹,“话痨”李二哥,知青小黄。
老曹指着我鼻子说,我早就料到你要偷瓜,白天是来踩道。你不但偷瓜,还把瓜都砸碎了,是搞破坏,性质非常恶劣。
我看看四周,一片狼藉,破碎的瓜红是红绿是绿,泾渭分明。
我有口难辩。阴险毒辣的老曹看见小孩没抓,为的是等我这条“大鱼”上钩。
倒霉的日子来了。我白天去干最重的农活,晚上被关起来写检讨。在一次批斗大会上,趁大伙高呼口号,老曹偷偷把我从台上推下,至今我的腿还有些瘸,每逢阴天下雨就酸疼。
84年,土地承包到户时,谁也不愿承包种西瓜的地,因为沙土地种瓜好吃,种粮食作物不适合。我提出承包,放弃别的土地。大伙非常支持。老曹恶狠狠地看我一眼,说谁也不给,留作机动地,给新生孩子和新娶的媳妇分。我只好做罢。
后来我发现瓜地并没有给后添人口分,而是一直有老曹小舅子王二愣子种。
我决定把瓜地承包下来,继续种西瓜。找二愣子谈,二愣子要价很高,十亩地每年4000元承包费,要知道种粮好地才200元一亩。我忍痛包下来,因为当年吃过我西瓜的人,经常慕名来找,种出来瓜一定好卖,比种粮食效益高好几倍。
说到这里,我该告诉你今天买瓜的人是谁了。车里将死之人正是当年百般害我坑我的老曹,十五年前搬到市里居住了。
孙女小菊二目圆睁,钢牙怒咬,认为爷爷不卖是正确的,就是给200元也不卖,让恶人老曹带着遗憾去死。
夜里,老宋长吁短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小菊知道爷爷在生老曹的气。第二天早晨,小菊想劝劝爷爷,不料老宋说:“把瓜园最好的瓜王摘了,给老曹送去,一分钱不要”。
小菊忙说,爷爷,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瓜王,怎么能送仇人呢?
老宋叹口气说,我考虑大半宿,认为半个世纪的恩怨该放下了,放下一身轻,放下就是幸福。他是一个要死的人,临死前还想念家乡,想念我种的西瓜,他的要求应该满足。只是不知另一个心愿是什么?我感觉与我有关。
小菊含泪同意了爷爷的决定。
老曹还在村庄,住在他大儿子家。看见老宋和小菊抱着硕大的瓜王进院时,老曹不知哪来的力量,垂死之人像一个小伙子一样,用灵巧的脚步来迎接老宋。
两双枯瘦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四只眼睛都噙满了泪水。
老曹紧紧抱着瓜王,说出了临死前的另一个要求。
老曹说,不瞒老弟,你的瓜地当年留做机动地是假的,我把它当做无人要的撂荒地偷偷承包下来,承包年限是30年,之后又签20年,50年承包费共2000元。我进城后,让我小舅子二愣子承包,每年给我2000元承包费,不知道他一年收你多少钱?
老宋说,我一年给他4000元承包费。
老曹说,从现在开始,这片瓜地不包给我小舅子了,正式流转给你,合同还有17年,你一共给我800元就行了,这是我临死前的最后心愿,也是我对你的忓悔。
签完合同,老宋和老曹紧紧抱在一起,久久不松开。
一天后,老曹吃了半口西瓜,微笑着闭上了眼晴,再也不睁开了,很幸福的模样。
家人们没哭,说是喜丧。
唯有老宋像孩子一样咧开大嘴哭了。
文/高立新,2022年4月上旬写于阜新市细河区龙畔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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