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禅修，一有空就看书。虽然我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借口，那就是现在我的身体还太弱，而且读书也是一种禅修，但我明明知道，这是我对自己的另一种纵容。我的心缺乏向上的动力，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连生死也无所谓了，只是日复一日地养着命，日复一日地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这种状态真的很可怕。当然，有时我的状态也会很好，那是我沉浸在书里和雪师及同学们的关怀中的时候，但情绪的变化，心的转变，往往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中的。有时，我真的搞不清自己，怎么转眼就成了另一个人。

也是因为除了看书几乎什么都不做，一整本厚厚的《无死的金刚心》，我竟然就快要看完了。吃完饭，我直接翻到最后看陈亦新的文章《我与父亲雪漠》，文中写了他们这对父子的成长，内容同样惊世骇俗。我正想着，也许愚痴至极的自己应该洗心革面去接近他们的那种活法，至少应该给社会贡献一个好人，不要浪费地球资源来养着这条小命，却突然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他说他在看雪师的新书，还开玩笑地说，雪师在后记里感谢了很多人，就是没有你，你太没出息了。我一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一记响雷，从脸一直烧到了耳朵。更可笑的是，我真的马上打开他发给我的照片，去看雪师都感谢了谁，后来发现那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此刻他们也在为我默默地祈祷着……想到他们，我又哭了起来。我是多么矛盾啊，我心里对他们对雪师充满了感激，但我却在乎自己的榜上无名，我真是虚荣啊，这龌龊的内心到底何时才能改变？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跟雪师认识的时间那么短，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收获，在索取。我唯一做过的事情，大概就是买了一些书送给别人和在网上发过一些文字摘录吧？……但这些算得上什么呢？我凭什么希望雪师能在后记里提到我，感谢我呢？虽然雪师说过，他也许会布置一些文字任务给我，而我也愿意弘扬文化，因为雪师的书陪伴我渡过了很多难熬的时刻，我知道它们肯定也能帮助别人，但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心里还有一种顽固的东西——我想得到雪师的重视，想让雪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怀着这种心念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也不愿用这样一颗不清净的心去做事。要是我自欺欺人地把事情接下来，然后摆出某种姿态去做事的话，跟追逐欲望有什么区别呢？

《无死的金刚心》里有个情节很让我害怕，就是琼波浪觉以信仰的名义在魔桶里生活了二十年，娶妻生子发展事业，他以为自己是在修行，其实是在全然地享受着俗乐。

书中说：“我老是用过去似是而非的宗教概念解释我的生活。我老是陶醉于现有的一切里。我其实是在自己安慰自己，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说服着自己。我甚至被自己感动了。我不知道那感动其实是在作秀，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作秀。我沉醉在自己秀给自己看的那种信仰里。”“那时，我忘了一个标准，信仰的本质其实是破执和利众。”看到这些句子的时候，我顿然看到了同样活在魔桶里的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在作秀给自己或别人看呢？

长久以来，信仰就像一件我喜欢的衣服，我把它套在身上，久而久之，它就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好像离不开它，它成了我遮风挡雨的所在，而且有时，我也的确会明白自己应该破执和利众，但更多的时候，我并没有用“破执和利众”来挡风遮雨。因此，外衣始终只是外衣，它不是我血液里的东西。

相比昨天，我的头发今天掉得更疯狂了，一把一把地掉，看着真有点揪心。我有点想找理发师一下子把所有头发都剃光，这样就不用无可奈何地看着它们一点点掉光了。说不定光着脑袋也是一种惬意，而且即使我不剃光头，到最后也是顶着个光头……眼睁睁看着头发一把一撮地掉光，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恍惚里，我想起了许久前的一个梦，那个梦里也有一个关于掉发的片段：我在梳头，梳子刚离开头皮，就带走了一大把乌黑的头发，我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叫出第一声的时候，我就醒了，醒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个“噩梦”，然后我马上摸了摸头发，发现它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像梦里那样变得稀稀拉拉，于是我如释重负。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实实在在只是暂时的，有一天那些“实实在在”的头发，真的会像梦里那样离开我……真的就像雪师说的，一切都如梦如幻。

那么，我真的要剃光头吗？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泛起了阵阵快意——在这件事上，我终于不用再做被动的那一方，可以争取一次主动权了。于是，我马上给丈夫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掉发掉得难受，想剃光，丈夫答应得很爽快，但我听得出他的心痛……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算是决定好了，我的心也莫名地宁静了下来——好奇怪，明明不是为了出家而落发，却似乎带来了一种断却万缘的宁静，仿佛我只要剃光了脑袋，就可以安守一处，与世界再无关系了。而我，也真的只想这样静静地活着，静静地祈请我的图腾，静静地将一切都化成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