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西游》之心外无理

品读《西游》之心外无理

菩提老祖何许人也，一直是个谜。

书里介绍，他非佛非仙。没有明确地介绍他是什么来头。我们只能根据其他信息来推断。

我们知道，在西游记的世界观里，道术在东边繁盛，主要是东胜神州、蓬莱诸岛和南海仙山，而西牛贺洲则是佛教的势力范围。菩提老祖掌握高级道术，可见他是个很厉害的神仙，理应在东边地上或者天庭做仙，可他却住在西牛贺洲，给自己取名菩提，这又是为何。正是从这一奇怪之处，我猜测，他曾经是一个在东边叱咤风云的神仙，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游历到西边，接触到了佛教，且很是倾心，于是才给自己取名菩提。

也许，他是接受了佛教思想后，对东边有意见，不想回去，又或者是在东边因政见不合被人排挤，像屈原那样自我流放，在西边找到了知己后再也不想回去。

这只是一个理论，到底是不是这样那只能问吴承恩了。不过这个理论，可以解释一系列奇怪的事实。比如为什么一个道士取名菩提，比如为什么一个仙人的洞府会在西牛贺洲。

那东边究竟哪里不好呢？做神仙不好？

神仙是什么，书里说，凡七窍九孔者皆可成仙。怎么成仙的呢，来看看猪八戒和沙僧成仙过程就知道了----采阴补阳。神仙并不是什么道德特别高尚的人，神仙很自私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成仙，长生，在天庭做官。东边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地上如此，天上也如此，地狱也是如此。人间苦难没人管，地狱冤魂无人度。一个县令因为对玉帝牌位不敬，玉帝就让那边土地几十年不下雨。如来对东方的评价是，那里人心狡诈，两千年前虽出过孔圣人进行教化，但是改善不大（书中唐僧面见如来片段）。书里对东方社会的黑暗进行直接描写的就是唐太宗去阴曹地府游历的那段。而答应超度这些冤魂亡灵，正是唐太宗派三藏取经的起因，即西游故事的直接起因！所以，这就是菩提老祖在东边呆不下去的原因，就跟正直的人在官场很难呆下去一样（也跟作者的际遇相同，后面会讲到）。

于是，再来看看菩提老祖为什么要教孙悟空本事。一方面，我觉得是因为孙悟空的聪明，惹人喜爱。凡是师傅，都喜欢聪明的弟子。第二，很可能就是让他“哪里来回哪里去”之后，即回到东边之后，能搅一搅东边的风云。为什么要让他去惹事呢。你看这一搅可不得了，天翻地覆，无人能收。而这给了佛祖出场的机会，也给了佛教向东边传教的机会。

菩提老祖菩提老祖，谁说一定不是如来佛祖的托呢。

而且菩提老祖教的本事，并不是孙悟空要求学的本事。你不觉得奇怪吗。孙悟空要学长生之术，却教他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害的孙悟空五百年寿命到了还是得去阴曹地府。你教非所求，上错菜了啊。

为何菩提老祖要教这两样本事。因为可能这就是菩提老祖所认为的真正的长生之术----那就是本事。有了本事就可以去跟既得利益者谈判，才能获得真正的长生资源。这世上本没有长生之术，生命长短这些游戏规则都是既得利益者定的，生死簿寥寥几笔就将你决定。想改变，除了去讨好他们，就是去反了他们。反了这些不顾天下苍生，视百姓为刍狗的神仙天庭。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有一点是因为，人物的人性贴近真实人性。不是把正义的写成绝对正义，一头光环，把邪恶的写得万分邪恶，使劲道德批判。因为真实的人性才令人感动，令人反思，令人叹息。看《西游记》的一个乐趣，在于尝试理解各个人物行为的真正动机，理解他们内心深处之所求。接下来就开始把目光转向取经队，西游的主角们。

电视剧，应该没有没看过的。而原著与电视剧中的人物是有差别的。这差别可以总结为：八戒很可爱，沙僧很老到，猴子略残暴，唐僧很胆小。

八戒没有电视剧里表现的那么傻。他确实贪吃好色，但是他有可爱的一面。他不是那种事业心特别强一颗心往上爬的人，当下快活就行。一个追求快活的人，确实不会高尚，但是他就会有很多人生乐趣，于是就会很可爱。另一方面，事业心不强的人，有时候就还有一点良知敢说几句真话，有一点叛逆精神。五庄观那回，他面对福禄寿星的时候，就开启了逗比式的嘲讽技能。他讽刺他们给人当奴才。他大胆表达，但是，又不犀利、不尖锐。装疯卖傻是他的一种智慧。他不狂热，他就是最俗的人，但是他还有良知，他还有孩子气，所以他可爱。老子（第三声）就很反感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猪八戒很本真。

我说猴子略残暴，但是并不否定他其他的优点。他勇敢，他很强很努力，他有计谋，很聪明很有悟性，他有骨气，他在天庭时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以朋友兄弟相称。他很重感情，在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化出分身一定要给唐僧磕头。但是他确实很残暴。这一点在取经路上渐渐被感化被改变，直到真假美猴王才有了彻底的改变。

沙僧，很懂人情世故，也很世故。他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回天庭做官。他的人生追求很单一，所以他很无趣。他不是憨厚老实，他可是吃了九个金蝉子转世的，岂会憨厚。他只是是很懂官场和为人处世之道，很懂低调，很懂少说多做，很知道自己该摆在什么位置。红孩儿那一幕，因为八戒贪功使猴子吃跌，猴子还没看出八戒来捡人头的心思，还兀自埋怨，沙僧早已忍不出笑出声，早已看透猪八戒的小心思。你看他多懂人心，他可不是老实巴交的人。但他看破不说破，而且一下子就回到一脸严肃老实，马上给猴子出主意，让他去找东海龙王。既转移了话题，又给团队做出策略输出。多会做人。

唐僧胆小，但是不否认的一点是，他确实慈悲。但是胆小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一个凡夫俗子，别说面对很多妖怪，就身边这么三个徒弟，也没一个是善茬。吃人都不当回事儿的。另一方面，虽然佛祖和观音背后都在看着他，都在保护他，但是前面九个金蝉子转世都死了，这个保护并不是全方位的百分之百的。所以他经常害怕。而且他取经的目的，还真的不是普度众生。最直接最主要的目的是回报皇恩，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何时才能复命”。他是为了完成皇帝给他的死任务。更何况，还拿了这么多礼物，还结拜了兄弟，不完成，那可就别回去了。但是他确实慈悲。他的慈悲心也是他和悟空屡屡产生矛盾的原因。他知道必须得倚仗孙悟空的本事，却还是屡屡赶他走，就说明他确实是心存慈悲。如果他没与这份慈悲心，那西游记就是很简单的打怪过关游戏。只讲打怪过程中斗智斗勇，就变成美剧套路了，就没有人心的矛盾，就不会是中国古典名著了。

看电视剧确实很难看出这些动机的蛛丝马迹，只看到神佛乱舞。但其实神和佛都有心机都有盘算。从这一点来说，西游记是一部政治剧，涉及到佛教势力和道教本土势力的合作和博弈。看出这一点后，就能看出很多“隐藏剧情”，保证你看得津津有味。这是《西游记》另一个精彩的地方。

如来佛为什么要用菩提老祖这个托，安排猴子这个反政府武装，利用这个时机来安排一次取经呢？他有他的无奈。无奈什么呢，有人说，如来佛祖这么吊，为什么不直接一点，直接一个大招就传播了自己的宗教净化了东土的人心，要搞这么复杂？要知道，东方文化里没有全知全能这样的概念，因此也就没有上帝既然全知全能那为何还有邪恶存在这样的悖论。也就是说，如来虽然很厉害，但东方的神仙也很强大，如果强行传教就会造成战争。用最小的代价，既给这些统治者一点教训，又不搞得天地动祸及百姓，就把事情给办了，这才是真正有智慧。来这么一出，一来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你收不了的猴子我收得了，让这边政府有所忌惮，让天庭对接下去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敢妄加阻挠。二来，给天庭一个人情，这样到时候唐僧来取经你不但不能阻挠你还得还人情。要知道，沙僧八戒都是在服刑期的，你把他们救出去，得天庭卖你面子，不种下这个人情，事情可没那么好办。而且一路上还要遇到不少关系户。这么一想，这一招着实高明。

在孙悟空反天庭的当口，其实佛界这边暗暗插了一手，读者不细心可能注意不到。孙悟空喝醉酒去兜率宫拜访太上老君的时候，太上老君正好接受燃灯古佛邀请去西方讲经。要不是这么巧，猴子就吃不到那么多仙丹，就练不成金刚不坏之躯，而天庭也不会这般震怒甚至恐慌。因为丹药和蟠桃是仙界两大长生药的来源。没有这两样，很多神仙是要重坠轮回的，这是仙界追求的稀缺资源。所以，这背后很有可能又是佛界一个不易察觉的干预。

另一次类似的干预，出现在五庄观。我们知道，仙分为神仙（天庭编制内），地仙（如五庄观镇元子），方外之仙（蓬莱仙岛福禄寿），地仙也有牛逼的，就是镇元子。镇元子利害到什么程度，孙悟空逃不出他的袖子，就是天上的三清也要敬他三分。不但法力高强，他还有一样奇珍，就是人生果，就是长生药。有了这个长生药，还要去天庭做什么奴才，所以他腰板很硬。那么为什么孙悟空能成功偷到人生果，并且还把树给打了。因为这时候，镇元子不在家！！！他去干吗了？又是受燃灯古佛之邀，往西方讲经。。。。。这难道又是巧合？

之后，不管用任何仙术，这树就是救不活，只有观音菩萨玉净瓶的无根水能救。这一来，佛教又获得了地仙这一派政治势力的尊敬。

同样的套路，在天庭用过，到地仙的仙山洞府又用一遍。而且“幕后推手”，还是这位从未走到台前的燃灯古佛。

所以从开头的菩提老祖授业，到大闹天宫，到被压五行山，到走上取经路，佛界这边用一种十分巧妙的手段引导着剧情的发展。而这被安排的取经路，除了达成传教的目的，也是师徒修心之路。因为只有让这传经人历经磨难，修得真心，才能取得真经。回去才能传好这真经。随随便便地就取去了，是不会当回事的。也传不好佛陀的真正奥义。

修的是什么心？是帮扶弱者的慈悲心，和挑战强者的勇气。修慈悲心的是悟空，修勇气的是唐僧。

唐僧虽然是和尚，但总归是凡夫俗子，他胆小，这也是为什么取经路刚开始，乌巢禅师就授心经。这勇气就是从空和无我中来，从悟性中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幻，究竟涅槃。”所以，悟空，悟空，其实是对唐僧说的。孙悟空自己一听到心经就悟了空了，还时时提点师傅，你忘了乌巢禅师的心经了吗，不要怕，都是幻觉。

悟空是不怕，别说悟空以后，悟空以前也天不怕地不怕。他就是有点残暴。刚开始杀强盗，一打就是六个肉饼。后来又打强盗，叫他别杀别杀，他还把头拧下来扔到唐僧面前。我就是要杀你想咋地。悟空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确实少了一些傲气和戾气，但是跟师傅没几天就想打死师傅，就想跑回花果山。东海龙王给他上了一课，就是儒家的课。那一刻，他回想起师傅千辛万苦救他有恩，便回师傅身边了。好在，猴子其实是有善根的，起码他知恩图报。和唐僧这一段有点被强拧在一起的师徒情分，一开始简直欲杀之而后快。可是到了后来，被逐出师门时他四面围拜，回花果山路上，路过旧地想起师傅他泪湿衣襟，他已经变了。他开始尊重师傅的为人，被师傅的慈悲心感化。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齐天大圣这样桀骜不驯的人。但在唐僧面前，他跪也跪了，泪也流了。（而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分手复合后还是会有所改变的哦，不过请勿轻易尝试）

师徒修的心，也是吴承恩想要弘扬的东西。如果他自己是菩提老祖和唐僧这两个师傅的话，他把意志都寄托在了孙悟空身上。他想要塑造这样一个勇敢、反叛，敢反抗强权，重情重义的英雄形象，最后，他还学会了仁慈。当他化出漫天分身，挥舞着金箍棒大闹天宫时，书中有诗曰：也能善，也能恶，此时善恶由他做。而教他为善的是他的第二任师傅，是一个佛教徒，是佛法。

佛教传入中国时，与中国本土的儒家文化结合，形成了独具东土特色的文化。明朝宋明理学更是展开了激烈的“儒释之辨”，但是当时，却是道教在上层阶级更加兴盛，嘉靖皇帝修道炼丹不理朝政。吴承恩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任浙江长兴县丞。由于宦途困顿，晚年绝意仕进，闭门著述。这就是我一开始提到的。为什么我会如此猜测菩提老祖的来历，这就是最大的证据。因为菩提老祖，其实就是作者自己。

后话：西游记成书已四百多年，原书经后人增增补补，已不是原来面目。最早刻本是明万历20年（1592）金陵世德堂刻本，20卷。据说日本还保存了几本，中国已经失传。失去这个，其实不算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作者著述之心得存。从小到大，孙悟空都是我心中的英雄。政治、社会、人心永远都是复杂的，但愿自己守住一寸良知，鼓起一份男儿勇气。

品读《西游》之心外无理

ps：拿图告知作者，作者版权。